「……沒有,在知道真相後,我下不了手……」他終於開口,神色複雜,嗓音沙啞。「你……早知道真相對嗎?」
柳青娘沉默了片刻。「對不起,可是在未得到確切證據前,我也不知該如何告訴你。」她的確知情,但是在尚未得到決定性的證據前,她真的無法開口告訴他,他最敬愛的爹是賣國的無恥之徒,而他今日的痛苦正是他爹一手造成。
「證據?」邵剛一怔。
她從懷中掏出一封泛黃的書信。「這是我前些日子派人從相國府中找出來的信,公公大概早已想到會被滅口,所以才會留下這封信,可他卻沒有料到歐陽青雲竟會心狠手辣到將邵家滅門。」
「當年黑衣人圍攻邵家,無意間找著了這封信,把它送到了歐陽青雲手中,他將它視為保命符般留了下來,為的就是怕你這遺孤來向他尋仇。」柳青娘將信遞給他。
邵剛接過遺書,認出上頭的字跡的確是爹所書寫,他細讀著信上所提之事,神色陰暗不定,目光閃爍。果然,爹當年的確鑄下大錯,信上寫明了一切經過。
「我想。」柳青娘軟言安慰他。「公公寫這封遺書給你,就是想讓你瞭解事情的真相,不要陷於無謂的仇恨之中。」
邵剛怔望著手中的書信,目光閃動多變,靜默不語。這封信的筆跡潦草,可想見爹書寫時的心情激動,爹……應當也很悔恨吧!可是,大錯已經鑄成,爹害的不只是自己,還有百來條無辜的生命!
她擔心地輕喚他。「剛……事情已經過去了。」
「我很傻是嗎?」他苦澀一笑,自嘲、沉痛。「老是惦記著報仇……原來,害死邵家百餘口的真正禍首是我爹,我卻渾然不知地始終認為邵家是受害者,不停地囑咐善自己要找出仇人,卻怎麼也想不到……我最敬重的爹,竟是我一心一意想要殺的仇人!」
邵剛抱著頭嘶聲狂吼道:「我……我這十多年來,一心一意想的就是報仇,現在才知道原來一切根本就是一個可笑的錯誤!我這十多年來的堅持,從一開始就不存在!」
柳青娘緊緊抱著他,連聲安慰道:「不!不是錯誤,這一切全不是你的錯!你只是不知道事實罷了!你喪失親人的悲痛並不是虛假,而是真實存在的,而你為了報仇所做的努力也不是全然無用,因為,那代表了你對親人的愛!」
邵剛怔然道:「我的人生不是全無意義的嗎?」
她柔聲道:「當然不是,你還有我和孩子啊!你忘了嗎?你自己說過的,你會回到我和孩子身邊。」
他慢慢從激動的情緒中平復,想起了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對,他是說過他要回到她和孩子身邊,可是他……他身為叛國通敵者之子,早已蒙上了不忠的罪名。報不了父仇,就是不孝。
他……還配得到幸福嗎?他有何顏面面對她和孩子?
「對不起,讓我一個人靜一靜,我要好好想想……」他輕輕推開她,在心志混亂中仍是不忘顧及她的身子,深怕傷了她和孩子。
柳青娘還想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歎氣道:「好,我先出去,你好好想一想……我會一直等你。」
她依依不捨地轉身走出門外,不時回頭偷覷著他,希望他能叫她留下,他卻依舊沉默不語。
她心灰意冷地走出房外,卻瞧見院子外頭站著若有所思的左紅英和風冥,她快步走向二人。「你們怎麼會在這兒?」
左紅英微笑道:「風冥說他想和邵剛談談。」
柳青娘訝異地望著風冥那有些泛紅的面色,不解問道:「你……」
風冥清了清喉嚨,不太好意思地澄清道:「我可不是為了你,而是紅兒一直很擔心你和邵剛,所以我才想由我和他談談。我和他的境遇有些相似,談起來應該比較適合。」
柳青娘心中一動,再也忍不住地落淚嗚咽道:「謝謝……謝謝你們……」不知是不是因為懷了孩子的關係,她覺得自己變得愈來愈容易難過哭泣,再也不似以往將痛苦和淚水往心底藏的堅強。
左紅英趕緊安慰她。「青姐,你別哭啊。」
「你……你別哭了,我這就去勸他。」風冥神情尷尬,急忙用房中走去。
「風冥。」左紅英高聲囑咐,語氣中帶著濃濃脅迫。「我和青姐在麒麟廳等你,你要勸服不了他,你就別出房門。」
柳青娘一張淚顏雖如梨花帶雨,卻也忍不住噗嗤一笑。「原來妹子是用這方法逼得風爺不得不從,為了姐姐的事,真是麻煩你了。」
「才不會麻煩呢,青姐,我們到麒麟廳去等好消息吧!」左紅英朝她眨眨眼,便拉著她步出院外往麒麟廳行去。
柳青娘隨著左紅英走向院外,一雙幽渺杏眸始終深望著屋內,流轉著濃濃關心和憂慮。他……風冥勸得了他嗎?他自己……又走得出來嗎?
風冥伸手敲敲緊閉的房門,沉聲道:「剛爺,我是紅兒的夫君風冥,有些事想和你談談,我可以進去嗎?」
沉默片刻,他終於的到了邵剛的回應。「請進。」
「打擾了。」風冥踏進房中,順手帶上了房門。
「風爺你……有什麼事嗎?」邵剛不知他的用意,卻也不便開口趕他。
「我就是完顏烈的兒子……」他直接言明身世,同時細細打量著邵剛的神色。
邵剛一凜,愕然道:「你是完顏烈的兒子!那你和左紅英?」龍虎二國目前雖無戰事,但完顏烈在退位前對龍國始終是虎視眈眈地懷有野心,完顏烈的兒子怎會隱姓埋名和左紅英結成夫妻?
他坦然告知一切。「我幼時被他除去記憶送至左家,因為他想利用我奪得左家的家產,可我真心愛上了紅兒……所以,你應該能想像到當我知道我是完顏烈的兒子時有多麼震驚痛苦……」
「我開始消極的逃避紅兒,因為我不敢面對事實……可是,我的怯弱不僅害苦了我自己,也害慘了紅兒……我原本是不想傷她的,卻反而傷她更深,我真是個沒用的男人。」他苦澀一笑,眼中帶著深深自責。
「可是,紅兒卻從不放棄愛我,在她的支持下,我終於敢面對內心的陰影進而克服它。我現在過得很快樂、很幸福,可是我有時難免會埋怨自己,當時為什麼不早些想通,害紅兒為我吃了邵麼多的苦,一想起她悲傷的淚顏,我的心就痛得受不了。」
邵剛心中一動,有些明瞭了他這些活的用意。「你……」
風冥續勸道:「柳老闆……她哭了,我認識她這幾年來,一直認為她是個十分堅強能幹的女人,我從來不曾想過她會哭泣。可是她方才卻在我和紅兒的面前哭了。我想,你應該也捨不得讓她為你難過是嗎?」
邵剛皺緊了眉頭,低聲道:「青娘……她哭了嗎?是我不好!本來我以為報了仇之後,我就可以毫無牽掛地和她一起生活。但是我無法報仇,我自以為是的仇人其實早已死了,一直想達成的目標突然消失,滿腔的仇恨無處可去,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
「對你而言,眼前最重要的是什麼?是壓根就不存在的仇恨?還是一直陪在你身旁關心你的柳老闆?」風冥的話重重擊在他心上,揮去了糾繞在他心中多時的迷惑,讓他在悔恨的迷霧中瞧見一絲光明。
「耽溺於過去根本無濟於事,反而會讓你最重視的人和你一同受苦。現在你已不需要再報仇,以後,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過活,就像我和紅兒一樣,我相信你和柳老闆也會過得很好。」
邵剛低頭深思良久,再抬起頭時目光澄明,再無一絲陰霾。「對,你說得沒錯,逝者已矣,現在對我最重要的,是青娘和孩子。」
「你想通了?」風冥鬆了口氣,露出真摯的笑。幸好他想開了,要不然他也得和他耗上一整夜。
邵剛也笑了,釋然、歡悅。「對,真的很謝謝你。」
「沒什麼好客氣的,你可是我孩子的乾爹,我們也算是一家人。」風冥的笑變得有些無可奈何,語氣也有些咬牙切齒。
邵剛沒有留意到他的情緒轉變,只是沉浸在自己思緒中。「家人……」
「有家人的感覺真的很好,你我都曾無家可歸,所以我們得更加懂得珍惜。」鳳冥想起了摯愛的嬌妻和稚兒,眉目間滿是柔情。
邵剛深有同感地點頭,微笑道:「我明白了。」
鳳冥讚許地拍拍他的肩。「走吧!我們快去麒麟廳見柳老闆,她真的非常擔心你。」
二人隨即走出靜心居,直往麒麟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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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一踏入麒麟廳,柳青娘立時起身撲進邵剛懷中,啜泣道:「你終於來了,我好怕你想不開……」
邵剛緊擁著她,愧然道:「對不起,讓你這麼擔心,我已經想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