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人!你是我的仇人!」他的狂吼震得她耳中轟轟作響。「我要殺了你以祭我爹娘在天之靈!」
這下柳青娘可明白了。他可能是一時神智不清,將她誤認為假想的仇人,所以才會出手攻擊她。
他瘋他的,她可沒那麼好脾氣陪他瘋下去。
「無聊,我懶得和你胡鬧。」柳青娘冷笑,眼中精光乍現,長袖一揚,瞬間點了他的睡穴。
他立時昏睡過去,柳青娘扶住他進到竹屋中,讓他躺在竹榻上。她坐在榻旁,一雙杏眸複雜地望著他,素手輕撫著他英俊的容顏,輕輕歎了口氣,柔聲道:「你啊,真是比我想像中的還麻煩。」
她的語氣雖是無可奈何,卻夾著淡淡關懷。「不過,你已經是我的人,再麻煩,也休想我會就這麼放開你。」
方纔他用那種仇視的神色對著她時,她的心疼痛不止,無法言喻的難受酸楚蔓延至身,她終於明白了一直被她蓄意忽視的深濃情思。
她不要他那麼對她,她不要他恨她。
她,要他愛她!
※ ※ ※
邵剛悠悠醒轉時.只覺頭痛欲裂,他不由得皺眉呻吟。
「醒了?」柳青娘輕柔地扶起他,順手遞了碗濃黑的藥汁給他。「認得我是難嗎?」
他接過碗,不解地皺眉問道:「你……青娘……我怎麼了?」
「你不記得方纔的事了?」
邵剛神色一黯。「我……又發作了嗎?」
「發作?」
「我有時會像今日這般突如其來的瘋狂起來,把所有人都當仇人看,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但我完全無法克制自己的行為。以前師父在的時候,曾請大夫替我看過,大夫說這是心病,無藥可醫。」
「剛剛我找了老酒鬼替你把脈,他也說你心脈極亂,想來是兒時受的刺激太大,使得心脈受損。這就是他開給你的一些靜心養神的藥,你先喝了它,好好睡上一覺。」她微微一笑,神情溫和。
他面色泛紅,羞惱各半,沉吟了半晌,他遲疑地問道:「我……有沒有傷著你?」他記得過往犯起病時,瘋狂到親疏不分,連最敬重師父都曾被他誤傷過,他會不會也傷了她?
她先是一怔,忍不住又在他頰畔落下柔若春風的一吻,嫵媚淺笑道:「你哪傷得了我啊,少胡思亂想,快把藥喝了好好休息。」
心底流過一絲暖意,他終究是在乎她的。
邵剛這才放下心來,乖乖喝了藥再度合眼歇息。柳青娘坐在他身旁,靜靜瞧著他的睡臉,當那雙冷酷的眼閉起時,他看來是那麼的青澀稚氣,眉宇間隱隱的憂愁總讓人忍不住心疼。
柳青娘拿起一旁的圓扇,輕輕地扇著涼風,替他驅走惱人的熱高,目光比天際那輪四月更溫柔,其中的濃情容意,在美麗的月色下越發纏綿。
在確定他熟睡後,她放下四扇,輕悄起身走至屋外。
齊夏坐在竹亭中,正興致高昂地提著酒罈猛灌,見她出來,嘻嘻詭笑道:「鬼丫頭,就和你說那小伙子麻煩,可你偏要留下他,真是拿你沒辦法。」
她面色微紅地嬌嗔道:「少囉嗦,他這心病有沒有辦法治?!」
他得意洋洋道:「有,這世上可沒我治不了的病。」
「要花多少時間?」 她不置可否地挑眉。
齊夏想了一下,「嗯,服用我配的藥,大概兩三年左右就能治好。」
「那,就交給你了。」
他神色轉為凝重。「還有,若是想讓他完全康復,恐怕還得讓他修練你那最助於靜心寧神的獨門心法。」
柳青娘漫不經心地笑答道:「哦,我已經教了他了。」
「你!難怪你會向我要那男子專用的補藥,我還想你怎麼會把藥給了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齊夏愕然,眼睛睜得老大。「鬼丫頭,你人長得愈大,膽子也就愈大,闖的禍更大。」
杏眸冷沉,紅唇揚起一抹冰漠淡笑。「你想說些什麼?」他不贊同她的做法嗎?本來以為他是老一輩之中最能理解她想法的人,難不成她看錯了?
齊夏歎了一口氣。「為了一個男人,這麼做值得嗎?」
柳青娘冷冷道:「我才不是為了他,我為的是我自己。」她的聲音平穩,她的心卻在發抖。
她不是沒發覺自己的心意,只是仍未做好面對的準備,今日卻突地被人當面揭開來,讓她不由得心慌意亂。
「鬼丫頭。」齊二抱著尚未喝完的酒罈起身,眼中閃著智慧之光。「你想騙的人是誰呢?是我?是屋裡頭那小伙子?還是你自己?」
柳青娘心頭一凜,神色沉肅,一雙幽深杏眸詭譎難測。
「丫頭,誠實點吧!」齊夏朝她揮揮手,信步走向林外,爽朗的笑聲中帶著一絲無奈。「自個兒誠實些,省得自己和旁人受苦。」
她一挑眉,壞心地高聲反問道:「這可是你的真實經驗是吧,我會銘記在心的,才不會和你落到這般孤苦伶仃的可憐處境。」
齊夏腳下一滯,回頭瞪了她一眼,冷哼道:「你這丫頭就是嘴巴壞。算了,看在你送的美酒份上,我就不和你計較了,藥會在明日送來,你可得盯著他按時服用。」
她抿唇輕笑道:「我知道,謝謝你。」
齊夏又是一陣朗笑,瞬間消失在茂密的柳林中。
烏雲掩去明亮月色,黑暗襲上了她的眉目之間,她的笑也消失無蹤,剩下的只有濃濃愁思。
柳青娘長喟歎,歎息聲幽渺地飄蕩在空中,歎息被夜風吹散,煩惱卻依然留在心底。
她輕步走進竹屋,坐在邵剛身旁,眼神飄忽,紅唇的笑自嘲而無奈,喃喃自語道:「倘若我說……要你留下,你會為我留下嗎?」
纖白的手撫過他俊秀的臉龐,動作輕柔,語氣卻十分沉重。「我想你不會,因為在你心中,沒有一切比得上報仇,可我卻是個十分自私的女人,我無法忍受你的心中除了我之外,還有別的事物存在。」
杏眸蒙上一層瀲瀲水光,淡去了其中的悲傷。「我,想成為你最重視的人,我希望你只想著我、只看著我,日日夜夜、無時無刻……我很貪心對嗎?可是你是第一個讓我有這種想法的人,除了你之外,我誰都不想要……」
她輕輕拉起了他的手放在臉旁,閉上眼專注地感受他的溫曖。「你呢?你有和我一般的想法嗎?你能接受我的過往嗎?假如你知道我的真實身份,會用什麼樣的目光看我?」
「厭惡?輕視?我…不想見到你那麼看我……」她的聲音顫抖,流露出無法展現於人前的寂寞脆弱。
「若是我不能全部擁有你,那麼,我情願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反正,我本來就一無所有……一切,只是回到原點。」
沒什麼大不了的,這二十年她不都一人走過,只是繼續如此走下去罷了,對,只是這樣。
「我,一直都是孤單一人……沒有人愛我,我也不愛任何人……」杏眸更加黯淡,隱著比暗夜更深沉更黑暗的絕望痛苦。
她,注定永遠孤寂。
第八章
旭日東昇,明亮的陽光映得柳林染上一片璀璨金黃。
邵剛若有所思地望著藍天白雲,目光不似天色般晴朗,反倒揪結了幾分陰鬱。
自從那日發病後,他和柳青娘兩人間似乎多了什麼,也少了什麼。她變得溫柔許多,雖然偶爾仍是會捉弄他,卻是適可而止,不再似往昔總要逗得他怒不可遏才罷休。
她依舊笑臉迎人,那雙盈盈杏眸幽渺如山中嵐霧,迷濛難測,他卻能敏銳地感到她的態度比初次見面時更加疏離,就好像帶上了面具般和他相處。
她在二人之間主動拉開了距離,他本該覺得寬心許多,但內心的失落感卻與日俱增。之前那淡淡的幸福逐漸轉為酸澀的苦楚,沉沉壓在他心上,逼得他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向她問個清楚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就算他開得了口又如何?他不認為她會回答他。與其從她口中聽到閃爍模糊的搪塞之詞,他寧可不問。
她——不曾認真看待過他……對她而言,他算是何種身份?客人?朋友?
或者,更進一步的情人……
擁抱、親吻,這些應該是情人間的私密之舉,二人都做過,而且不只一次,這樣……算是情人嗎?
心頭甜苦摻雜,化為無可奈何的煩憂纏繞著他的神魂,逼得他躁鬱不堪。
「在想些什麼?」甜媚的嗓音在耳畔響起,喚回他遠遊的神志。
他轉過頭,正對上那雙盈盈杏眸,其中的邪魅令他心慌。「沒什麼。」
「是嗎?」柳青娘挑眉詭笑,纖長的手指輕輕劃過他熱燙泛紅的臉龐。「剛,你撒謊的技巧真是有待加強。」
他怯然避開她銳利的眼,視線正巧落在她手中的行囊,他愕然問道:「你要出去!」
杏眸溜過一絲淡不可見的無奈,她面上的笑仍是輕懶自在。「對。我得出去個兩三天,你乖乖待在這兒等我,別忘了按時服藥和練功,回來時我會給你帶個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