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仇恨,就沒有他!
刑嚴好言勸慰道:「但過去已經過去,你活在現下,若是為了過去而停止不前,那麼你的人生只是陷在仇恨之中,永遠無法往前進。」
邵剛一震,複雜地看了刑嚴一眼,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他的步伐沉重卻堅定,而他的背影在黑暗中看來更是孤寂,帶著一種無法言喻的絕望。
闖蕩江湖這麼多年,他一直獨來獨往,只有內心的仇恨支持他、陪伴他,他沒有朋友,也不需要朋友。
他不是不能感受到刑嚴的善意,但是他不需要那些。
他要的,只有報仇!
第五章
夜色暗沉,圓月已落,黎明之前,天地間一片死寂。
邵剛站在竹屋外的柳林前,他的面色凝重,視線落在遠方。他並不是特意想走到這裡,原本只是想隨性走走,卻在不知不覺中走回這兒。
是什麼吸引著他往這來?
明明他心情激動時都會狂亂舞劍以求宜洩,為何今日他卻只是靜靜站在這裡,心情就慢慢平穩?
邵剛一咬牙,不願多想也不敢多想,正準備掉頭就走時,柳林內卻突地傳出了柳青娘的聲音。
「你既然來了,又為什麼要走?進來陪我坐一坐可好?」銀鈴般的輕笑響起,帶著些許調侃。「別怕,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
邵剛微微皺眉,心中卻說不清是何滋味,是喜?是怒?聽到她的聲音,他不由自主地感到一陣欣喜,但她對他那輕視的態度,卻又讓他忍不住生氣。
他希望她以對待一個男人的態度對他,而不是將他視為一個無知少年,他想和她站在對等的地位上。
「進來吧!」柳青娘又喚他,語氣中多了些強硬。
邵剛沒有拒絕,他告訴自己,那是因為他不能拒絕,而不是他不想拒絕。
竹屋中,柳青娘仍是懶懶地半躺在竹榻上,一雙杏眸似笑非笑地瞅著他沉肅的神色。「睡不慣旁人的床嗎?」
「不,只是睡不著。」
「是在想仇人的事嗎?」柳青娘的唇畔仍帶著淡淡笑意,眸色卻變得十分溫柔。他畢竟只是個孩子,小小年紀便獨闖江湖,從無知少年到冷血殺手,其中的心路歷程,常人又豈會理解。
但是她明白,她比任何人都明白,因為她的身上也有相似的重擔。放不下、拋不開,幾乎讓人無法呼吸的重擔。
邵剛見了她那般和善的神色,冷酷的俊眸也染上些許暖意。「對,這些夜裡,我沒有一晚睡得安心,合上眼,出現的全是我爹娘的臉。」他從未和任何人說過這些事,即使是和他相處六年的師父,他也不曾向師父吐露過這些心事。
每一夜,他總是會從睡夢中驚醒,想起爹娘已死,邵家已毀,可是他流不出任何一滴淚水,淚水,撫平不了他的傷痛。
惟有仇人的血,才能換得他心靈的平靜。
有時他會想,假如他能哭出來的話,是不是心裡便不會那麼痛苦?但是他永遠不會知道,因為他永遠不會哭,他的淚水,早已流於。
這些事他一直藏在心底,他本來以為這輩子永不會說出口,但今日他卻說了,而且是向一個相識不到一日的女子。
柳青娘深深望著他。「今後你可以安心睡了。」
「為什麼?」邵剛一怔。
「因為你的仇一定能報。」柳青娘的笑轉為詭邪,美麗的杏眸閃著異采。「一定!」這是她給他的保證,她一定助他報仇。
邵剛又是一怔,心頭瞬間流過一陣暖流。他的臉色也微微變了,雖然沒有笑容,原本剛硬的面部線條卻也柔和了許多。
在這些年中,他失去的不只是淚水,還有笑容。不會流淚、不會笑,除了仇恨外,他什麼都沒有了。
他的聲音有些沙啞。「這不用你說,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他說了謊,隨著年歲增長,他踏遍大江南北,為的就是尋找出仇人。
但這十年來任憑他和師父怎麼找,就是找不出一絲有關於仇人的線索,隨著時光流逝,他心中的仇恨愈來愈重,焦慮也愈來愈深。
他真的找得出仇人嗎?
這個疑問不停地在他腦海中迴響,找上小道客棧,就是心中的不安已累積到極點,他終於承認自己的無能為力,只能求助於柳青娘。
柳青娘輕笑道:「呵,好志氣,這給你。」她素手一揚,一張寫滿黑字的白紙輕飄飄地飛往邵剛面前,他伸手接下。「這些是什麼?」
「這是你要找的逆天丸所需藥材,我給你半年時間,在這半年內,你可以四處去尋找藥材。也就是說,這半年之內,我不會找你,你答應我的事,可以先延上半年。」
「假如我在半年之內就找著了所有藥材呢?」
「連半年都等不及,你可真是急性子。」柳青娘的聲音柔膩、語氣輕拂,笑容更是變得十分邪魅。「我是不是該感到榮幸呢?」
他真的很可愛,冷酷的外表下,其實仍是一個脆弱、無助的孩子,這種矛盾的魅力吸引了她,讓她總是忍不住逗弄他為樂。看著那張冰寒的俊秀面容染上紅暈,實在是一大快事。
不過,她對邵剛也有些許歉意,雖然是他找上她,這樁買賣也是他自己心甘情願,但她仍是抓住了他亟欲報仇的這一點,而找不出仇人的他,完全沒有拒絕的餘地。
邵剛面色一紅,沉聲道:「我急著報仇!」這女人實在很令人生氣,可是他又偏偏有求於她。
柳青娘笑盈盈地道:「是是是,我明白,假如半年內你便找著了藥材,那你便再到這來見我,我會帶你去見長眉神醫齊夏,他會替你煉製逆天丸。」半年內見不著他.挺可惜的,不過,為了達成那個「目的」,她這麻煩的體質得先經過一段時日的調養才行。
而且,她可得等著阿朗替她想的法子,那小鬼會如何做呢?
「好。」邵剛說完轉身便走,他的背脊挺直,他的步伐堅定,他就這樣昂首闊步地走出竹屋,像是毫不留戀。
但是他心底有著一絲他不願也不敢承認的情緒,當他知道半年內見不著柳青娘時,其實有些失望。
他一向不是個害怕孤單的人,但在對她吐露心事後,不由自主地對她產生一種特別的感情。或許,他是先對她產生特別的情感,才會願意向她吐露心事。
不管孰先孰後,柳青娘對他來說,已經成了一個特別的人。
柳青娘靜靜瞧著他離開,唇畔的笑意斂去,眼中帶著一抹深思。她已經為未來的自己做了決定,而這決定牽扯進了他。
假如不是他,她可能不會下這決定,但是又因為是他,使她現在對自己所下的決定有了幾分遲疑。
她是利用了他,但他不也利用了她?
明明只是不摻雜感情的相互利用,為什麼她的心遲疑不定?他又為什麼願意把最私密的心事向她吐露?
她和他之間,是不是出現了某種奇異的情感?而這奇異的情感,會為兩人的人生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這樁買賣,真的只是一樁買賣嗎?
不,假如只是買賣,她根本不會在乎他眼中的痛苦,也就不會開口問他心中的感受。
她在乎他,是因為他即將是她第一個男人嗎?女人不是都會對頭一個男人抱著特殊情感嗎?或許別的女人會,但她不會。
因為從她懂事起就知道,她,沒有選擇所愛的權利。
為了那個從一出生就跟著她的「身份」,她喪失了太多太多的東西,愛,只不過是其中的一樣。而為了擺脫那個「身份」,她卻又不得不讓自己先屈從於那個「身份」。
很可笑卻也很無奈,但這偏偏是她惟一所能想出的法子。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是雙方同歸於盡?還是雙方皆毫髮無傷?不到真正相鬥的那一刻,誰都不會知道結果,不過,矛和盾都操之在她的手上,結果如何,當然是由她決定,就是抱持著這種想法,所以她才這麼做。
若是老東西們知道她的一時順從是為了日後的反抗革新,只怕用不著她出手,一個個便自己活活氣死了。
而她和邵剛的買賣,就是整個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可他本該只是一個純利用的「工具」,現在卻已明顯變了質。
因為,她喜歡他。
當然,她若是不中意邵剛,也不會挑上他做為對象,但是她太過在乎他,這讓她感到憂心。她的計劃太重要,容不下一絲非預料之內的變化。
老東西們雖然討厭,但有句話他們倒真沒說錯。
感情會擾亂人的心智。
或許,這半年中她可以好好想一想,她不希望因為邵剛的出現而打亂了她了多年的局。
可是,這是她能控制的嗎?
她,能控制自己的心嗎?
※ ※ ※
並沒有半年的時間讓柳青娘妥善思考,因為還不到四個月,邵剛便一身風塵地回到了柳林竹屋。
「這是你要我找的藥。」他將數十種藥材擺在桌上,一雙眼直直盯著柳青娘,目光十分複雜。他終於又見到了她,這三個多月來,他逼著自己專注在找藥上,卻不時地想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