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喲,今日奴家大喜之日,多謝您的大禮了。」伸指輕輕一拈,夾住眼前的薄薄一張紙,隨意瞥了一眼,便兩手一合一張,將紙一下撕成了兩片,再隨意地一扔,依然笑瞇瞇地,絲毫不在意廳內眾人的驚訝低呼。
「你、你膽敢撕了我的銀票!」心也差一點隨那張可憐的銀票一起被撕裂。
「春喜,將那五間書坊還他。」大不了她再將它擠挎。
「姑娘,怕是不行耶。」一旁的春喜笑盈盈地從袖中掏出精緻的小銀算盤來,手指拔得飛快,「我買過五間書坊共花銀一萬三千兩,重新裝修花銀七千兩,添制新器具耗銀九千兩,再加上聘請人工費、利息損失,共合計現銀四萬五千銀。這五間書坊現在身價為白銀四萬五千銀,一萬三千銀怕是贖不回去了。」
「哪,這位老先生,您聽到了吧?五間書坊現值四萬五千兩,算了,我少收一點,您給一個整數便可以了。剛才是一萬三千兩,你再拿二萬七千兩來,五間書坊您儘管拿走。」阿棋也笑盈盈地,挑眉細細欣賞那張由爆紅到青白交錯的胖臉。
一旁的尉遲聞儒並不出言阻止,只笑睨了她一眼,要她不可玩得太過。
「四、四萬銀?!」打死他拿不出那麼一大筆銀子來呀!咽嚥口水,看了一眼同他一樣目瞪口呆的兄長及子侄,決定退而求其次,「不然、不然你們要加錢給咱們。」
「哦?為何呀?」站得有些累了,索性靠進身邊男子的懷中,回頭衝他討好地一笑,要他多包涵一下。
尉遲聞儒搖搖頭,大掌纏上懷中人的蠻腰,不在意地沖廳內驚呆的眾人歉意地一笑。
「喂!你到底有沒有聽我講!」賤女子果真是賤女子,大庭廣眾之下也膽敢與男人親密如斯!
「奴家哪敢不聽呀?」不就是要與那一間三萬一買下的書坊一較高下嗎?「春喜,那間馮氏書坊為何用了三萬一千兩呀?」
「回姑娘,馮氏書坊內有珍本六十七套,印刷鉛版十四套,更有幹了幾十年的老師傅數人,加之馮氏書坊在書市中信譽極好,奴婢本開價六萬兩千兩銀子,是馮老闆主動降價一半的。他說他極佩服棋姑娘的才幹與為人,這書坊本就是閒來打發時間的,棋姑娘若喜歡,盡可拿去。因此馮老闆只收了書坊的成本而已,不肯收另外一半。」有間無意地瞥聽呆了尉遲老少們一眼,嘲弄之色不言自露。
「哦,原來是這麼一回事啊。」阿棋點頭一笑,「改日我定當前去拜訪這位馮老闆。」話鋒一轉,「那尉遲書坊為何才給人家一萬三千兩呢?」
「回姑娘。」春喜歎一口氣,「這一間書坊奴婢原本不想收的。書坊雖有五間,但五間書坊所有的待售書籍也值不上五百兩銀子,加之書坊年久失修,坊內員工又少,」跟隨姑娘闖天下的屬下許多便是從那五間書坊中出來的,例如張先生,王先生,「奴婢算了一番,這五間書坊也就值三千餘兩銀子。」笑盈盈地再瞥聽呆了的尉遲一門一眼,春喜講得憐憫十足,「不過呢,這書坊畢竟姓尉遲,與咱們公子爺說不定五百年前是一家呢。於是奴婢看在公子爺的面子上,斗膽多給了一些。是他們自己非要賣的耶!」
記明白了哦,若不是看在她家姑爺的金面上,她才沒那個好心,肯做賠本買賣呢。
「哪,這位老爺子,您聽明白了吧?」一旁聽得快睡著的新娘子勉強提起精神,「春喜,回頭自己扣自個一萬兩的花紅。」當她的錢是天上掉下來的呀?
「喂,姑娘,奴婢是看在公子爺的面子上耶!」春喜立刻吸吸鼻子,講得十分可憐。嘻嘻,沒道理她和主子演得如此賣力,那尉遲一門的卻閒閒置身一旁看戲。
「公子爺?」尉遲念儒呆呆重複一句,在目光觸到某人後,一下子靈光大開,「三弟!三弟,你忍心看這兩個女子如此羞辱咱們兄弟嗎?這五間書坊本是三弟你的呀!今日你要為你的親兄長們討個公道!」
此言一出,廳內又是一片喧嘩。眾人俱覺今日沒白來,除了瞻仰了傳說中的棋姑娘的真面目,還免費看了一場好戲。
一下子,眾人的焦點全聚在了那位「三弟」兼今日的新郎官身上,看他如何動作。
「兩位兄長,十年未曾見了。」歎息地狠睨懷中偷笑的小女人一眼,將她摟得死緊,算是給她一點懲罰。
「三弟,你要為咱們做主啊!你如今不是這賤女子的相公嗎?你要好好管上一管,免得讓她丟盡了咱尉遲一家的臉面!」話不思索,衝口而出。
「請你講話禮貌一點。」淡淡地一笑,俊臉一下陰沉了許多,「阿棋是我妻子,可她不是我的奴僕,更不是什麼『賤女子』。我能娶到她,是我三生的福氣,怎會是丟臉?」
「可、可她畢竟是咱們尉遲家的賣身奴婢啊。」而今他眼前這個威儀十足的男子,可真是十年前那個棋癡三弟?
「早已不是了。」沉穩的男子中音響徹廳內每一個角落,男子眷戀地凝中懷中的心愛之人,「十年前我已用五間書坊外加兩萬兩白銀從你們手中換出了那一張賣身契,你們該記得的。」
「可、可咱們終究是一母同胞啊。」
「也早已不是了。」尉遲聞儒輕輕一歎,「若你們曾顧念兄弟情分,便不會不顧我死活地強行要回那五間書坊,更不會順便掠走那借來的兩萬兩銀子。我一無千頃良田,二無七間綢緞鋪子,只有幾間小小的磚房,我用什麼來生活,我拿什麼來償債——你們從不曾為你們的三弟設想過吧?」既然他們從不曾顧念過他,他又何必一次又一次地容忍他們呢?只是,心中的苦澀,仍是未曾消失過。
終究,他們曾是他童年記憶中的兄長們啊。
一雙溫暖的素手悄悄覆上他的。
他垂眸,迎上懷中人兒的深情,笑了。
「你、你——」再也啞口無言,卻又不甘心如此敗陣,便擇口大罵:「小賤婢!你有什麼資格嫁入我們尉遲一門?別人稱你如何有才識,我卻知你是什麼樣的賤女子!這聞棋書坊這般威名赫赫,但你要陪多少男人睡過,才能有如此規模呀?」
望一望廳內眾人驚愕的表情,尉遲念儒猙獰一笑,「你不守婦德,在外拋頭露面,同那麼多的男人你來我往,勾三搭四!你一雙玉臂被多少——」
「啪!」輕輕的脆響從他臉上響起,他一怔,不由止了滿口的噴臭,「你,你竟敢打、打我?!」
笑瞇瞇地接過慶夏遞過的手帕,輕輕擦一擦素手,阿棋聳一聳肩,「我也不想打呀!」可惜了這麼一方上好的絲帕。
「你、你——」
「我什麼呀?」阿棋天真地一笑,「我不守婦德?我勾三搭四?你有什麼證據呀?」
「我、我就是知道!」尉遲念儒不敢上前一步,「你敢說你沒同男人上過床?你敢說你至今仍是完璧之身?」打死他也不信!
「哦,若我是呢?」
「那、那我就從此再不出現在你們面前!」
「唉,看來我若是真拿不出一點證據來,今日我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嘍!」撇一撇紅唇,阿棋慢慢又踱回尉遲聞儒身前,「可以嗎?」
「這些年你不就在等這一天?」微微一笑,尉遲聞儒拉起她的左手,將寬大的紅袖微微向上一掀,露出一顆鮮紅欲滴的紅痣來。
「守宮砂!」
廳內,眾人的目光全聚在阿棋手臂上。
「人家棋姑娘果真是貞潔女子啊。」
「是啊,以一未婚女子身份行於商海之中,可敬可佩!」
「偏有那些宵小鼠輩在背後造謠生事!」
「卑鄙無恥至極呀!」
嗤聲不絕於耳,眾人目光均瞥向廳中那一撮無事生非的卑劣小人。
「你、你明明和他,你們不是——」
「我愛她,可我也尊重她。」將心愛的女子緊緊擁在懷間,十餘年的激情盡悉不再壓抑。
「你、你們——」不正常!
「我什麼?」靜靜轉身,平靜地望向那幾人,阿棋歎息一聲,「我是賣身為奴的卑賤女子?我是不該拋頭露臉的懦弱女子?我是不該撐起書坊經營的女流之輩?我是丟盡祖宗臉面的無德奴婢?還是——這位尉遲念儒老爺想納卻納不成的小妾呢?」
大廳內無人出聲,只靜靜聽她輕輕自語。
「可就算我是賣身為奴的低賤女子那又怎樣?我哪一樣比爾等自詡孔盂之徒的男人差?女子無才便是德嗎?哼,我偏不服氣!我偏要做一番事業給你們看一看!我偏要你們這些瞧不起女人的自大狂看仔細了,不管走到哪裡,我阿棋便是阿棋,我一樣能同你們一樣,昂首挺胸地活在這個世界之中!」圓圓的杏眸不由泛紅,這些年,她走得好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