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痛苦的替她接話,「假裝他對萍兒做出逾矩之事,然後逼迫他必須納她為小妾,而事實上玉旋就是你和玉堂的孩子,是玉驚破同母異父的小弟。」
「啊,卻果然有神力,了然這一切……」詭計!「但是我真的是迫於無奈啊,我設這個陷阱不是殘害驚破,男人三妻四妾原屬平常,只因我不願意和玉旋分開,他已經沒有爹爹疼了……」
「他的爹爹是你親手殺害!」
「是我這做娘的苛待了旋兒……」
「五年前你帶著萍兒往玉府的竹林別莊去靜養、清心,這是藉口吧,為的是掩飾你漸漸隆凸的肚腹,而不知內情的人卻以為你愛媳、疼孫,多麼諷刺。」
「那萍兒可是自願,她奢想當上大少奶奶,我們只是互謀其利。然則她太貪,也太可惡了,竟然用我的秘密、我的傷痛來要脅我,她不停的需索珍珠寶石,這已經超出她的本份,她還要步步進逼,若是我不強迫驚破正式娶她為元配妻,她便要把我的罪孽公諸於世。」
「所以你連萍兒也一併殺了?」
「不對,是她自己誤食劇毒!那毒是我要服用的呵,我受不了日日的恐懼和自責,只想著一死百了,她以為那是養蓄生息的奇藥。」
「那麼她的死因也是你買通仵作假造?你太狠了。」錯再錯。」
「但是我告罪了啊,月下老人,你不是說老天爺會寬恕的嗎?我帶著這秘密過得並不好啊,即使我敲上一千下木魚也無法平靜下心。」玉老夫人咚地跪下,只求救贖。
玉驚破扯卸下他的偽裝,包括皺曲的假人皮。
他已無言。
「驚破?!怎麼會?你不是落海死了!」
他搖搖頭,面對著娘親的駭凜,他乏力、無奈艱難的不知該不該對她心懷恨怨。
他頹然離開,事實真相的揭發難堪至此,他的腦中空白一片。
玉老夫人仍是跪著,她一動也不動,空洞的眼裡乾澀得連一滴眼淚也沒有。
也許一刻鐘,也或許半個時辰過去,她緩慢站起身,走向佛祖之前。
她跪在厚軟的墊子上,拿起木魚棍棒一下復一下的敲著。
第九章
淨菟的心疼死了。
她一下、一下的輕拍玉驚破的背身,彷彿他是她的至親血肉。
他在她懷中低泣,這是第一次,她料想不到由自己來安撫他,他像個無助的大孩子。
「驚破,大聲哭出來好不?不要忍著,這很痛苦的。」別像她總是強迫自己以微笑代替眼淚……
萬不得己之下她硬是把眼淚往肚內吞,然後微笑,依舊是微笑呀,除非肝腸寸斷,已到碎心時。
懷中的玉驚破似乎顫抖了下,這一刻,她竟然覺得她更加的愛他。
但又謬奇呀,她對他早已經很愛很愛了,怎麼可能還有增加的空間呢。
方纔他搖晃著進房,一見到她就用力緊緊抱住,聲聲泣血似的真相大白令她為他揪心,為他憂愁。
她怕他承擔不了,畢竟親生娘親殺了他的父、他的叔,這是任何有感覺、有感情的人都不能接受的殘忍事實。
「我該如何安排她啊!難道去告官,讓她被砍頭,甚至遭受唾棄輕賤?我做不到……」
「不要逼迫自己,好不?」她不捨,不忍心。
「如果不,我的爹親會原諒我這個不孝子嗎?我的叔叔即使有錯,卻不致於死啊。」
「破……」她懷中的他平靜了是不?
不一會兒,淨菟聽見他均勻的微輕呼吸聲。他睡著
「睡了也好,至少這時候的你不再難受。」她不敢輕動,怕擾了他,所以她維持著原來的坐姿,即使腿酸了,即使口渴不已,她仍然摟抱著他。
她喜歡守護他的感覺。
她與他是一體的呀,他們夫妻倆是同一命,同喜同悲。
當他在她懷中輕輕一動,她立刻關心著,「醒了嗎?要不要吃點兒什麼?我讓小醇去廚房吩咐……」小醇已經來到這郊野新宅。
玉驚破瞅著她,深刻的情愛毫不遮掩的在他眼中浮現,「我有你……至少我有你……」
她又何嘗不是呢,「由我陪伴你,你不死,我也不死。我們活到七老八十,然後手牽著手一塊兒闔眼死去。」
「淨菟……」他的心疼著——
極其感動的疼著!
「相依為命這四個字好美,好溫暖。」她羞了一羞,「破,你願意讓我與你相依為命嗎?」
「這一輩子。」他吻著她的唇,細碎的、珍惜的啄吻,「我們相依為命!」
「好……」
「即使我們有了一群兒女,我們兩夫妻仍然相依為命。」
「討厭。」說什麼兒和女的嘛,她要生也頂多生幾個,他竟說一群,那不是累死她了?
「娘和兩個嬸娘的罪……」頭痛啊!他撫搓她被黃菊剪掉的一縷短髮,該還她一個公道才是。
「先擱一旁,別逼你自己作任何決定。」她想起身,雙腿竟麻僵得無法走下床榻。
玉驚破看見她腿上的紅痕,他既是感念她的柔情,又生氣她不該讓自己受疼。
「你該叫醒我。」他這麼高大,身強體健,一定壓疼了她。
淨菟取出榻旁隱藏小櫃裡的一個木盒子,笑盈盈的把它打開。
「這裡頭的糖果,我只吃了一顆。」當日他送予她那時所嘗的甜味,猶在心間。
「捨不得?因為想我!」他的確定來自於她日日夜夜望著木盒子和糖果發癡呆。
窺探實屬不當舉止,但也由於她的純粹愛戀著他,使得他不由自主的也陷進情海中,難以脫身。
她拿出一顆亮藍色的糖果兒,剝去包裝紙後遞給他,「吃一顆,會讓你舒坦心懷。」
「我又不是小孩子,更不是姑娘家。」但他吃了!含著這甜蜜的滋味。
她也剝了一顆含吃著,與他同享這外藩的珍奇零嘴兒。
「心情好多了不?」
瞅見她眸中的渴切,玉驚破點點頭,原來她一心掛懷著他的痛苦。
她懂得他的悲涼,並且以她女性的柔軟企圖安慰他,化解他心底的郁慟。
他想,這朵小菟絲是他永生永世的美好福報。
她緩緩下床,動了動雙腿,然後要他也下榻穿妥鞋靴。
「走。」
他不問她要牽著他去哪裡,是的,這一回是她的小手牽住他的大手。
他們來到大宅後的一片青草地,淨菟先是大聲喊叫,然後要他如法炮製。
玉驚破遲疑了半晌,還是喊出聲。
「再大點兒聲音!喊出你所有……亂七八糟的情緒!」
他喊著、喊著,一聲比一聲更是壯大。
她也跟著他大喊,兩人的聲音堆疊在一塊兒。
久久。
「舒服許多了,嗯?」
「謝謝你。」壓抑著情緒的確是最為扯心扯肺,他對她一笑,開開心心的笑容。
淨菟仰望著他的飛揚神采,多希望他能夠永遠這般呀!
他若傷心,由她替吧,他若折磨,由她受著。
她願意為他流淚,喜悅和悲痛的淚。
伸出左手。她輕輕的撫著他濃峻的眉,多少恩情呀,言語已然無用。
他用右手握牢她的左手,斂眉低眸,「你為了繡刺那一塊絹布,刺得指腹滴血。」
「嗯……」
玉驚破竟然低頭吮吻她的每一根手指頭,他小心翼翼的吮吻令她為之心折。她知道他對她的珍疼。
他放開手,在她的訝異中,他拿出一直存惜於他腰帶內的絹布。
「這個……」怎會在他身上?
「不是你要送給我的嗎?」是他從那只棺木中取出來的啊,「雖然繡工差強人意,不過心意最重要。」
「一直和你陪伴著……」淨菟酸酸的微笑,多好,當她思念他的時候他也思念著她。
「你繡的菟絲花實在不好分辨,丑了些,也怪了些。」
「可你不在乎的嘛。」
「我在乎……的只有你!」
輕風一陣吹拂,一大片的青青綠草搖曳生姿。是春風吧,只有春風才會如此溫柔。
玉老夫人懸樑自盡了。
一串佛珠跌碎在地上。
她留下一封遺書——
驚破,對不住。
我下去陪伴你爹和你的叔,這是我早該做的了。這一刻,我心平靜。解脫的感覺令我終於能夠安然。
玉驚破閉上眼,內心五味雜陳。
「婆婆愛惜你,她不忍心你自我折騰。」
「是我這個不孝兒令娘親難堪!我間接的逼迫她自絕而亡。」
「婆婆說她的心是平靜的、安然的,這才是最要緊的事兒,這幾年她的身體活著,心靈卻是深受煎熬,那才是最悲涼哀戚的。」
他睜開眼,定定的看著身旁的淨菟,她也牢牢的望著他隱匿傷痛的目芒。
這一刻,相對默默,
兩人都感到他們是彼此的僅有,是惟一了。
至於白香和黃菊的往後應該如何處置?淨菟認為她們畢竟沒有真正造成可怕傷害,雖然曾經超過惡壞心機。
「讓她們離開玉府,以免再生風波。」玉驚破利落的對吳總管下命令,「江南水都的玉府別莊就送給她們居住,一切衣食照舊,效僕伺候也不可少。」
淨菟安心了,如果驚破為了她而嚴懲兩位嬸娘,她的過錯可就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