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菟朝他勉力一笑,「別慌。」如果幾個巴掌可以讓她出出氣,她覺得值得。
黃菊丟下剪刀,她氣白了臉,「賤胚就是賤胚!連皮都比一般人粗厚,哼。」
踏出門檻,她羞惱極的命令,「給我跪著吧!雞啼了才准你起身!還有,晚飯不准你用食。」
「謝謝嬸娘。」拳打腳踢她自小就嘗盡了,不說流浪的六年困苦,孤苑的十年生活她也得受……
因為幾個嬤嬤們,總是拿孤兒們渲洩悶氣!
玉旋一直待著,淨菟要他帶小黑犬回房去休息,他卻只是直愣愣的瞪著她。
「怎麼……」是不是她的臉腫得難看,他嚇呆了?
「對不住。」是他害慘了她……
「別往心兒裡擱!這些只是小處罰,不算什麼。」
他走過去,在她面前曲膝下跪。
淨菟忙喊,「別跪!」
見他孩子氣的哭了一臉的眼淚鼻涕,她慌張的只能連聲喊著,「乖!你乖哦!別哭,也別跪。」
「讓我陪你跪!」他也雇了。
「膝蓋會受傷的……」
「不要緊。」
「不行!」她大聲凶他,她不能讓他也跪上幾個時辰呀。
玉旋因著她這一聲似怒非怒的嚷呼而暖了心,這是他第一次被大人這樣……算是吼罵!可他感受到的是她如母如姐的善意愛惜。
他怯怯的輕問: 「我可以喊你一聲……娘嗎?」小黑犬跳下他胸懷。
「你願意叫我娘?!同鏡花和水月一樣……」
「可不可?」他怕拒絕,他怕她厭棄他這總是冷臭著臉的小孩。
淨菟急忙的點點頭,她覺得眼眶熱熱的,「當然可以!你是我的小孩,同她們一樣!」
「真……的?」仍是不安。
她微笑,像個溫柔的活菩薩。
玉旋先是輕輕的喚聲娘,然後他又大喊著,「娘!娘!你是我的娘!我有了娘了哇!」
他撲進淨菟懷裡,把臉兒深深的埋人,哭叫出他最渴望的呼喚。
娘——
這是多麼平凡,卻又多麼幸福的呼喚呢。
半夜時分,玉旋依依不捨的離開大廳。小黑犬自行跑進他的房閣裡呼呼大睡,他卻像個小大人般的走來走去。
好不容易挨到雞啼,他立刻奔向來時路。
然後他呆掉了。
鏡花居然扯著黃菊的衣袖大叫大吼,水月則是鑽到她裙下啃咬她的腿肉兒。
「反了反了!」黃菊揮動雙手,她又痛又惱。
「你們這兩個雜種女!吃我們玉家的飯,竟還敢對我這主兒……」臭乞女!力氣居然如此驚人。
玉旋見這渾仗,他忙問著一旁的僕人,「我娘呢?」
「啊?」不是早早死了?
「鹿淨菟呀!爹爹的妻。」
「哦是少夫人哦!她被黃夫人掐、呃,掐了一身傷,可能因為體力老早不支,所以昏倒被送回房。兩位小小姐恰巧看見,所以她們就發瘋似的狂纏黃夫人。」
玉旋咬咬牙,他衝上去抓住黃菊便是一陣亂咬亂打。
黃菊吃了痛,卻擺脫不掉三個小鬼,因為他們像山裡的野獸般張牙舞爪。
「玉、玉旋你這小賤種!竟敢對我動手,我可是你的嬸婆。」
「你欺負我的娘!」說完,張口使力再咬。
鏡花嚷嚷,「是我的娘!你這孤僻兒甭想跟我搶娘!」
在黃菊裙下鑽動的水月探出頭來,「姐!我咬得牙痛。」
「住手!住口!」黃菊尖叫,而一旁的奴僕居然全逃光,沒有一個肯為她這主兒出頭。
玉旋喊聲,「我們一起停!也一起逃!」
下一瞬間三個小孩同時停止咳打,然後同時拔腿狂奔出大廳。
狼狽的黃菊癱倒跌下,她恨意滿滿,「一定是鹿淨菟教唆他們造反的!」
鞦韆旁,三個小孩子眼看就要磨刀霍霍一
雖然他們手中沒有刀。
鏡花先用氣勢壓人,「喂喂!你不是高高傲傲的嗎?幹麼和我們搶娘啊。」
玉旋昂起下巴,「她是我的小後娘!這是爹爹在世時說的!」怎樣?
「可你又不愛!」
「我現在愛了呀!」又怎樣!
「可娘、娘,嗚……娘是我和水月先認下的嘛!我不要娘把感情分一半給你啦。」
水月岔話,「不會少一半,娘可以愛我們也一塊兒愛他。」
玉旋第一次覺得水月臉上的雀斑十分可愛,連她老愛吸吮手指的習慣也很可愛。
他依舊擺著酷酷的孤氣,「怎樣,要不要一起待娘
好?娘是我們共有的娘親大人。」
左忖右思老半天,鏡花點了點頭,「我七歲,水月六歲,而你『才』五歲!所以你以後是我們的弟弟,要聽我們的話才可以。」
「你們不是比我年幼?」
「哎,那是胡址的啦!要不要?」
可她們好矮、好瘦小耶!真的比他大嗎?算了,誰叫他是男子漢,讓讓她們嘍。
「好!我喊你們姐姐,我們一起保護我們的娘。」他有姐姐了耶,好棒。
「打勾勾!」
小女生都是這麼麻煩啊!哼哼,他是男子漢耶,才不會做這無聊事。
須臾,他伸出小指頭——和她們打了勾勾!
絲竹閣內,三個小孩玩瘋了心,個個喊啞了喉口。
淨菟坐在一旁看著,她的笑痕愈來愈深。玉旋開朗許多,不再像個悶葫蘆了。鏡花和水月也除了猛吃、狂吃之外變得更加快樂,總是笑聲不斷。
他們快樂,她也快樂。除了夜裡的思之若渴……
她站起身,拍一拍趴在地上的小黑犬;
「你們三個別上下亂跑呀!小心跌倒。」
三個小孩連聲稱好,卻仍是一下子爬上樓梯、一下子又奔下樓梯。
木造的樓梯發出卡啦聲。
她眼稍一睞,倏地驚駭大叫,「別再跑了!有蛇!」
然而三個小孩的笑聲掩蓋住她的叫喊,眼看那條毒蛇就近在咫尺,淨菟來不及細思便衝下樓梯去。
蹬蹬蹬蹬——
咋地一聲,木樓梯斷裂了!
她整個人摔下……
那條小黑蛇往她身邊爬去……
一切快如雷電,三個小孩全嚇呆了,他們愣在原地全身僵麻,張大嘴巴卻發不出半點兒聲音。
淨菟暈厥了,她陷沉在一片黑暗中。
眼見小黑蛇已經爬到她的裙邊,它伸出小舌尖,似乎想咬她,把它的毒液送入她的血脈內——
倏地,一支小銀劍準確無誤的刺進小黑蛇的頭下三寸,立即斃命。
易容裝扮成元希的玉驚破由門口處快奔向內,他一把擁起倒在地上的淨菟,無暇他顧的橫抱她入懷,並施展令人炫目的點飛輕功往外奔去。
呆若木雞的三千小孩眨巴著眼,他們瞄一眼小黑蛇的屍體和堆疊成一塊兒的木屑片條。許久,他們驟然擁抱在一起,彷彿比賽誰的哭功較了得似的扯開嗓子大哭特哭。
原蜷縮著身趴俯著睡覺的小黑犬,一時也慌駭得汪汪叫。
小孩的哭聲和狗兒的叫聲震天價響,久久,久久……
第七章
清涼閣是白香的房居,此時燭光熒熒,映照出二室噯昧氛圍。
她輕吻著懷中的黃菊,多少柔情盡在無言中,
兩女只著一件小兜衣,房內四周的幾盆炭火和她們的熱烈情慾,使得她們絲毫不覺冷寒。
霜雪溶了即是暖春將臨之際。
年已四十的黃菊此刻如貓似的慵懶和甜嬌,她用指甲刮呀刮的輕輕滑過白香的鎖骨,「幸好咱姐妹是有情人,否則不說妻妾間的爭鬥,光是咱的寂寞深閨呵,就挺不好受。」
白香淡笑,她把錦被覆遮上兩人的身。
黃菊忽而一歎,「那小後娘原本不是跌死就該是被毒蛇咬死,誰讓她命大。」
「你唷!」點點她的額,白香輕責,「誰讓你使人去放毒蛇!居然連木樓梯也偷鋸出個缺痕來。」
「瞧她礙眼嘍!其實要不是小醇那壞事丫環,哼呵,小後娘不知死過幾回。」
「怎說?」
「第一回我在飯菜裡下毒,小醇居然不濟事到把銀盤翻倒,那些有毒的飯菜自然是派不上用場。第二回我則是鐵了心的守了大半夜,把一大包的毒粉灑入雞湯內,沒想到小後娘已經要就口喝了,那小醇居然揮手動臂的把湯碗弄翻。
「小醇的笨手笨腳,反而成為鹿淨菟的救星啊!」
去!
「第三回我更氣死了!那一次我只是想略施薄懲,遠遠的瞧了她便伸出我的右腿想絆倒她,好讓她跌個慘!可、可居然……」
「慢慢說,甭急,更甭氣啊。」
黃菊扭曲著紅唇,「走在她身後的小醇,居然因為發現前頭一隻彩色大風蝶而快步跑向前……」
「你絆倒了小醇啊?」
「那肥腫的賤婢居然踩著我的繡花鞋!她那麼重,那一腳踩得我快站不住了!最氣人的是,她竟沒感覺她踩了人!」
「喔,可憐的菊妹。」
「香姐!你得替我出這一口冤氣啊,這一回我特地支開那簡直是克煞我來著的小醇,可沒想到竟來了個元希救美。」
「說到元希……」白香沉思了會兒,「他應該是我們的心腹才是!他貪財,又想為他的子孫鋪路,或許他有啥原因才救她的吧?」
「人心最不可信了,香姐,無論如何我們一定要把那自以為是菩薩心腸的小後娘給弄死,否則下人們全仰她鼻息,我們這主兒當得窩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