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濃細滑的義大利冰淇淋已於九月八號簽收,分了些給家人後就獨吞了。老爺爺牙不好,我沒準他碰。但他會偷偷挖來吃,我得看緊一點才是。宅裡遷回一隻大錢鼠,還是挺累人的。(老爺爺很好奇,你大老遠寄來的冰淇淋為何不化,他問這冰是不是采北極海的千年不化之冰磚製成。你說他迂不迂!)
你寄來的照片我收到了!風景明媚怡人,湖泊翠美熠亮,鍾靈毓秀目不暇給,只是很可惜,你的側面影像是模糊的,反而你旁邊的那個帥哥在辦公室裡引起不小的騷動,很多人跟我打聽他的身份,我只好據實以告,結果──不少人開始打聽請調歐陸的事。
哦喔!那只錢鼠又在唱「榕樹下」了!我得擱筆出去阻止他,因為里長已來抗議過了!
節序清秋,幸祈珍重。敬請鈞安妻敷謹秉菊月於鵲園李富凱笑意盎然地輕掩嘴角,腦海裡全是羅敷璀璨的妍笑。
他將信收好,踱步回桌前,按了一下內線。「惠芬,麻煩你進來一下好嗎?」
十秒後,惠芬已拿起筆記本走了進來。
「嗯!聽克霖提過你喜歡詩詞,不知你看過這首詩沒有?」
惠芬瞥了一下李富凱手上的詩箋,答道:「我有一些基礎的概念。」
他聞言綻出一個和煦的笑容,將詩箋遞給她。「這邊有首詩,一個字一個字拆開,我大概懂八分,但合著成章句,就不太懂得言下之意,麻煩你幫忙翻譯一下吧!」
「現在?」惠芬詫異的反問。
「難不成得挑個吉時?」李富凱打趣的說。
「你再過五分鐘得召開一個重要的內部會議,下午兩點在盧森堡有個同業餐會,晚上七點得趕到倫敦參與一個慈善義賣晚宴,主持人已先來電確定你該買的義賣品是奧匈王室的祖傳翡翠項鏈,價錢抬到三倍後你才能收手。」惠芬好心的提醒他,但還是接下了書箋。
他憮然道:「真的?我怎麼不知道?看樣子,我養了一群飯桶,竟會把會議定在這麼不合時宜的時候,椅子還沒坐熱,咖啡還沒啜上一口就得聽報告了;提到那個餐會,都過午兩點了,還吃什麼東西;再說慈善晚宴吧!我貨都沒看到,怎知對不對我的味。」他蹙眉批評,說著起身便整理文件,然後眼角掃過瞠目結舌的惠芬。「怎麼啦?」
「呃──frank,這會議時間……是你自己定的。餐會也是東家照你以往的作息安排的。至於晚會的事,你可千萬別攪局啊!」
因為李富凱不愛這種事先擬定的套招公式,上回他童心末泯,硬是尋釁攪局地把西班牙名家哥雅的一幅素描畫價錢哄抬起來,害一個法國商人得花費比預期多兩倍的錢才得標。事後,他裝無辜的跟人道賀恭喜、直歎自己沒那份福氣,還找來一大串記者讓那人出盡風頭。
惠芬見他近日腦袋微恙,一旦翻臉,可能真的會撈過界去跟別人競價。
他愣了一下,然後順口辯道:「一樣是飯桶,而且還是悶不作聲的飯桶。我的話就一定是金科玉律嗎?怎麼沒人站出來直言反駁呢?我一時糊塗不察,他們也這般盲從,我可得多注意了!」說著就走出辦公室,留下惠芬看著那首語出詩經邶風的《雄雉》。心想,莫非法蘭克交了一個國文社的筆友不成?
※※※
蔣仲子兮,無逾我裡,無折我樹杞。豈敢愛之?
畏我父母,仲可懷也,父毋之言,亦可畏也。
蔣仲子兮,無逾我牆,無折我樹桑。豈敢愛之?
畏我諸兄,仲可懷也,諸兄之言,亦可畏也。
蔣仲子兮,無逾我園,無折我樹檀。豈敢愛之?
畏人之多言。仲可懷也,人之多言,亦可畏也。
(詩經鄭風)
富凱:
望風懷想,時切依依,念你惦你,唯燕吐情。
最近十三樓裡,淚聲頻傳。會計室的一位資深女同事發現她先生有外遇了,女主角竟是她先生的上司。時代在變了!以前總是看電視上演著大老闆金屋藏嬌,現在反而倒過來了。他們結縭十年之久,鶼鰈情深如膠似漆,誰知竟是假象。那個良人我見過兩次面,人看起來是老實得不得了,根本不像會是一個拋家棄子的負心漢。
以前你總是說我缺乏判斷是非的能力,常常真偽不分,又時時告誡我人言可畏。現在想來,所言一點都不虛假。
其他女同事都紛紛警告我,說愈是老實的男人愈是容易受到狐媚般的誘惑,要我看緊你一點。但是,相遙數千里,踮足翹首於事無補,只是平添惆悵罷了!
我該怎樣才能信任你呢?只有由你去了!
這些天來,我每天都會收到一束捧花。初次以為是你委託同事送花來,誰知署名卻是一個「剛」字,思索半日想不出有任何人是以剛字為名。這又令我擔心不已了!總覺得有人在暗中注意我,也分不清是敵是友、是善意或是惡意。該如何是好?
至於你提及要我請假赴歐一趟,恐怕宿願難圓,無法成行。人壽部的人事室小姐請產假,於家中待產,新手尚未進入情況,我已答應人壽部經理代為訓練,也許耶誕節可成行也不一定。
今天心情不甚愉悅,就此擱筆。敬請順意妻敷暮秋書於參石「惠芬,」他急切的問著:「有無頭緒?」
惠芬手持這兩張詩箋,像老師般地端坐在上司的辦公桌前。「frank,你是次子吧?」見他輕點下頷後,才說:「《雄雉》這首詩箋,是一名妻子對出遠門的夫君表達她的思慕與掛念,勸在外行軍的先生凡事以德為尊,不以嫉妒之心待人,不與人爭鬥,要秉持不忮不求的謙虛態度來待人處世。大概就是這樣吧!」
坐在一旁觀望多時的克霖好奇的聽著惠芬的解釋。「frank,你哪裡抄來的詩啊?我還以為你只對《孫子兵法》有興趣哩!」
李富凱沉著臉,橫了克霖一眼。「沒你的事。再問問題,請你出去。」
克霖滿臉不在乎,慢條斯理的道:「我對詩經頗有興趣──」
「那就繼續坐著。」他一聽克霖的話,遂改初衷,心想克霖這小子愈來愈能摸透他的心思了。「你解釋第二首我聽聽。」
「這《蔣仲子》是首賦詩,換成白話是《請仲子您》,話出詩經鄭國風。傳統儒派學者認為鄭聲多為女子誘惑男子的詩,所以每每以鄭聲淫來口誅筆伐一番,實在是有欠公平,因為男追女隔重山,女追男隔層紗,為什麼我們老是得扮演這麼烏龜的角色?女孩子當然也有權利爭取自己想要的東西。不過儘管春秋時期民風開放,但有些女子畢竟還是得受三從四德的教條壓抑,所以自由戀愛的下場,通常也是慘絕人寰的大悲劇;一旦所愛非人時,心中不免矜持得很,要愛又不敢愛,要放手又不捨得,夠彆扭的吧!追上這種女人,是勇氣可嘉,但卻不智;若不慎娶到這種女人,挖心掏肺後,恐怕會短命。」
「我要你解釋詩文,你卻跟我暢談千年以前的戀愛價值觀,我又不是古人,管她是淫蕩還是矜持。你小心,這種女人可能就跟定了你。」李富凱怏然不樂。
「別咒我!不過誰教你是『老』板,」克霖強調「老」這個字。「依我之見──」
「通常是有待斟酌。」李富凱忍不住嘲諷,損了克霖一句。
克霖奸笑兩聲,「知道就好。總而言之,抄寫這首詩的人,八成是個陰性,明明白白警告你別做採花大盜。詩箋裡的仲子雖是人名,但是無巧不成書,你又是次子,次子亦為仲,擺明箭頭是瞄準你來的,要你無折樹杞、樹桑、樹檀。若斷章取義看來,就是請仲子您不要拈花惹草。誰寫給你的?吃了熊心豹子膽了?這麼神秘。」
李富凱擺出一張森嚴的招牌臭臉,長指忽地朝門一比,下逐客令。
「哎啊!過河拆橋了。惠芬,趕快走人了!」王克霖識趣的站起來,攙扶惠芬就往門外走,還直嘀咕:「他這兩個月突然變得有氣質了,竟對詩文起了興趣,以前是恨得要命,這回反倒大徹大悟,天將降紅雨了!」
「請接林剛。」李富凱低沉著聲道。不及一秒,皺起眉對著電話那端態度不佳的秘書吼:「我是誰?我是天王老爺找他算總帳!」足足等了一分鐘,林剛才接上線。
「林剛。」他持了聽筒冷淡地叫了聲。
「李總!我正打電話給你想討論一個提案──」
「很好!沒想到你還有時間張羅正事。我不是警告過你別去招惹羅小姐嗎?」你竟敢打我老婆的主意!
「這──李總你消息可真靈通啊!不過我沒惡意,只是送束花而已。她才新婚不久,丈夫就被調走了──」
「謝謝你的好意。但你忘了先打聽她老公的名字了,他的名字雖然俗不可耐,但我想應該可以讓你放寬心些,省去為她操心的念頭,專心辦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