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拭去淚痕,走向牆邊的大壁櫥,拉開門,一套套精工裁製的西裝、晚禮服便躍入眼中,但最引人注目的莫過於一套紅藍交錯的蘇格蘭裝。我踮起腳,伸手拿了下來,便往身上比試了一下,的確是大了好幾號,裙緣已倒了我的小腿肚了。隨著衣服的挪動,一陣鈴鐺聲自蘇格蘭裝腰際傳出。我仔細找了一會兒,發現鈴鐺是被縫在一個包包上,那只包包自衣肩垂掛至腰腹前,是個純手工縫製而成的牛皮小包,而這種牛皮小包是每一個甫弱冠的蘇格蘭青年都得具備的一項物牛。
我不假思索的仲進包包內掏了一下,本來以為會是空無一物,但手指卻觸到冰冷的金屬,這今我訝異,驅使我將之掏出。
是一把鋼製的鎖匙!它的兩端刻著精緻的圖形,有點兒像稻穗,看了半天,才恍然識出那長長下垂的花穗是蘇格蘭的國花—薊花。
我想這大概是通往我寢室的鑰匙,隨即就要丟回小包內,但當我再瞄了一下它的大小時,又猶豫了。這把鑰匙對那扇大門而言似乎小了一點。
為了證明自己的推論,我將衣服掛回衣架上,關了櫥門,便走向那扇可通往自己房間的門。試了一下。的確不是房門鑰匙!
這個發現令我躊躇,因為這簡直是探人隱私。
不過好奇心是人與生俱來的天性。要怪只能怪潘朵拉。誰救她是始作俑者,開了眾神所賜的邪惡藏寶盒。
帶著這個冠冕堂皇的牽強理由,於是在這間偌大的寢室裹,只要有鎖孔的櫥子、櫃子一一皆被我試過,還翻到不少嘉伯幼年、青少年的照片。我強壓下心中的罪惡感,拿起相簿翻看了一下。
從他出生至大學的照片完完整整的被保存下來,不過照片的年份在一年半而使中斷了!翻到最後才發現這本相簿根本不是屬於嘉伯的,而是老公爵范羅烈所有。小心翼翼地,我將厚厚的相簿物歸原處。雖然找到不少有趣的東西,但還是沒找到鎖匙的秘密:也許根本沒有秘密!
我呼了口氣,氣餒的往後退了三、五步,跌坐在嘉伯的床上,懊惱地盯著這把鎖,隨即一仰,躺上了床上,用兩隻手指捏住那把鎖,高舉在空中端詳半天,然後再倏然起身,目不轉睛的盯著它。
不知是眼花還是視線疲勞,我的焦距一模糊,便直透視進鎖匙後的一片掛氈。那面掛氈從天花板直曳而下,與厚地毯連成一氣。這提醒了我一件事,我房間的隔局和嘉伯的房間差不多,卻少了這片掛氈。
直覺地我認為掛氈後一定別有洞天,就不知道這「洞天」是好是壞罷了!
我跳下床,一步一步慢慢趨近那片掛氈,從氈正下端一掀而起,藉著室內的光線探個究竟。氈後是一堵浮帖著名家設計師壁紙的牆,壁紙的圖型復雛、顏色鮮明,花樣亦是頗富巧思,是好幾隻藍蜂鳥與紅艷玫瑰交錯而成的名作。
光鮮耀眼的色系一時令我眼花繚亂。我本以為會是一扇門,而眼前的「發現」卻還是一睹牆,無奈地便舉起石手重擊了一下,沒想到那一小塊落手之處回答我的反應,竟是厚實的一聲「篤」。
木頭!
我當下來回觸摸牆,終於發現牆正中是一個被隱藏得幾近天衣無縫的窄門。設計這道門的人利用華麗復離的壁紙做掩護,成功地蒙騙不迫根究柢的人,若不仔細探索,實在難以窺出玄機。
這時新的問題又來了。這道門既沒門把、又沒門閂,更找不到鎖孔,怎麼進去?我又不會穿牆術!
靈機一動,我想到嘉伯高出我一個頭的高度,揣測出當他面牆站立時,雙眼平視牆壁的水平度後。便胡亂的往窄門上摸了幾下。
太高了嗎?怎麼沒洞,這門八成不是根據他的高度設計的。想著我便上下挪了五公分左右,甚至探試這範圍之內的五隻蜂鳥,並一一以右指尖去探壓它們的眼睛,但仍然沒有任何進展。
情急之下,我踮起腳尖往上挪了一下厚重的氈子,想讓更多的光線進來,不料手一鬆卻讓氈子直墜而下,於是我整個身子就被困在掛氈與牆之間。黑暗中,一道銀絲投射人我眼底,我倏地停止扭動,深怕一動,那道從牆上穿出的光就會消弭無琮似的。
我輕抬手指,壓住了眼前的孔,堵住那道光束。
我找到了!
設計這道門的人竟把鎖孔安置在一朵含苞的玫瑰上,而玫瑰上停了一隻雙翅合疊的粉蝶,粉蝶的羽翅上有一個圓斑點,光束就是從斑點竄進來的。
我緊咬著下唇,將鎖匙插人孔洞內,冀望它們是吻合的。「喀啦」一聲,隨著我抯動手的動作,門亦陡然彈動了一下。我將鎖匙隨手丟進口袋內,然後再將雙掌平放在厚門上,順勢用力一推。
一進人這間密室,環顧四週一圈,我便傻眼了!
一般傳統的密室是又黑又暗、灰塵厚聚、蛛網糾結,而這問密室與我想像的樣子卻是大相逕庭。它是一間采光特佳的純白房間,頭頂上挑高的整片玻璃天花板吸收了太陽光線,凝聚的光芒直拽而下,把房間的氣氛烘托得暖洋洋的。
四面環牆上掛了好幾十幅的油畫肖像,我來不及一一瀏覽,就瞄到了一個高約兩公尺的石像雕塑。這尊雕塑是個有著俊美外觀的男體塑像,他有一對巨大的翅膀,身披長袍,而長鬈的頭髮上數了一指環狀物,雖然是以石材所刻,卻因光線的反照而閃爍著光芒。雕塑師將長袍皺褶刻畫得微妙微肖,最逼真的地方是那一對宛若翩然鼓動而揚起的巨翼。它簡直就是一尊臨空而降、栩栩如生的飛躣天使。
一股莫名的感動飄進我的心底,我心中的陰霾與惆悵頓時消散無琮,取而代之的是喜樂、愉悅的心境。
我將那尊天使像從頭至腳巡視了一遍,發現石基上刻有銘文,便蹲下身子以手觸摸浮刻的文字。
讚美耶和華的信差登生之慰藉喜訊的傳令官您不吝賜予恩典吾民百代受忠願吾主庇佑您嘉伯烈!
我陡然明白這尃塑像即是聖經中七大天使之一的嘉伯烈大天使,並納悶會是誰費神為這位喜神天使塑像。無疑地,嘉伯的名字就是根據這位天使而命名的。
我轉身繞到嘉伯烈的身側,察看其他的藝術品,牆上的第一幅畫吸引我的目光。畫中人是位金髮碧眼的美男子,他毫無瑕疵的完美五官略帶陰柔、溫順的味道,甚至可以說美得缺乏男子氣概。但隨即一想,這種畫風從十六世紀伊莉莎白一世統治以降,便風靡了好幾代,所以並不足以為奇。我走上前看了一下畫框下的標注,才知道他是庫克子爵,范羅烈二世。
原來是嘉伯的父親!這教我不得不再多瞧上一眼,他那雙淡得出奇的碧眼及微揚的薄唇儘是玩世不恭的嘲弄,頗有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覺,一個男人能柔美得像范羅烈一般,實在罕見。
縱然畫師的技巧過分仿古,但是卻把這個主人翁的神韻表露無遺,我左右來回地挪動步履,那對碧眼就彷彿活靈靈地跟著我移動似的,教我心底發毛。
驚嚇之餘,我撤回目光,逃避范羅烈二世的凝視,兩步就挪到第二張畫前。第二張畫是范羅烈一世,也就是格蘭斯特老公爵的畫家,他穿著傳統的蘇格蘭服,雄糾氣昂的叉腰站立,就像古時的戰士一般,有股不怒自威的神韻。他黑髮褐眼、兩道臥蠶眉再配上粗獷的臉,和他兒子庫克子爵相比是誠然兩種不同的典型。多麼奇怪的父子啊!
我發現嘉伯雖然長得比較像老公爵,但優雅的五官與儒雅的氣質,卻是傳承自父親庫克子爵。這大概是隔代遺傳後的結果吧!
接二連三的書都是范氏家族歷代男主人的畫像,我大致地掠過眼,走完一圈回到原地,背對著嘉伯烈天使,直視正前方,又看見了一個似掛氈的幕簾,覆蓋住一面牆,只不過這回幕簾的長度並沒有長曳至地板。
我忍不住攢眉蹙額地抱怨。嫁進來的這一家人真怪,什麼都要當寶似的遺慱後世,竟老是喜歡把秘密藏在布簾後,連莎士比亞都得甘拜下風哩!
我走過房間到幕簾邊,拉了一下繩穗,幕簾便悠悠然從中往兩旁撤開。
又是一幅畫!而且大得過分!我鍞眉往後挪了好幾步,瞳孔才漸漸適應那幅巨大的影像,它的長寬各約三公尺。
隨著物像漸漸的清晰分明,我的腳步也緩了下來。我失神的愣在嘉伯烈前,凝望畫中身著白紗的長髮女郎,靜跪在聖壇前檮告,她虔誠的臉上漾起酡紅的微笑,如瀑布般的青絲直洩而下,整張畫充塞著虛無縹緲的意境。
目睹這名女子似曾相識的面容,我已茫然不知所措。
不可能吧!我舉起雙手揉拭眼睛,再定眼注視畫中人。她的眉毛、鼻子、嘴唇、臉蛋是我每天早上會在鏡子裡瞧見的,這回被放大出來,委實不敢奢望那女孩會是我自己的肖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