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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頁     關關

  「我忘了付錢。」織菁沒好氣地說。

  他笑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

  「你怕我把帳單寄到你家?」

  真可惡!虧織菁剛看見他的時候還覺得他很可愛。可愛個鬼!織菁氣嘟嘟地抓了桌上的帳單就走。

  然而這一切並非就此結束,更令織菁火大的還在後頭。她氣悶地回到公司,正想好好調適一下她鎩羽而歸的低落情緒,再去跟河童張報告,哪曉得河童張一聽說她已回到公司,就喊她進辦公室。

  她門都還沒關好,河童張劈頭就給她一頓吼:「我真是輸給你了!只是一隻玉鐲子,你為什麼不賣給他?」

  「你怎麼知道?!」織菁大吃一驚,怎麼,她的電腦被裝了針孔攝影機嗎?

  「衛璟瞿剛才打電話來說你的筆記本忘在桌上,說他請快遞送回來給你。我就順便套他的話,他告訴我你們剛才發生的事……」

  筆記本?!織菁的腦子飛快地轉了一圈,確定筆記本裡只記了一些工作行程,沒什麼大不了的,這才放了心。耳邊,河童張還在繼續絮叨:「……真搞不懂你是怎麼想的!一隻玉鐲難道比得上生意重要!」

  那姓衛的果然不是什麼好東西,還向她老闆告狀施加壓力呢。織菁更加決定寧死不屈,「這是很貴重的私人物品,我有權決定不賣。」

  「當然!」河童張誇張地嚷嚷:「他要是看上我的鐲子,就算結婚戒指,再貴重的東西,只要他把這案子交給我,我什麼都賣給他!」

  對不起,我比不上你的寡廉鮮恥。看在河童張是她上司的分上,這句話織菁留在肚子裡沒罵出來,她只能換個方式委婉地說:「我有我為難的地方,這鐲子是我家人給我的,還交代不能丟、不能賣,我只能好好留著。」

  「真是!這麼多麻煩!叫你去談個生意,莫名其妙就這麼搞砸了。」這個案子就此泡湯,河童張顯然十分不甘,加上他本來就愛碎碎念,一罵起人來是停不了的。

  「那就別叫我去談麼。」織菁當然也好委屈,這一切又不是她的錯。「你不是請了業務員?」

  「我當然知道我請了業務,可是那些業務不像你長得這麼漂亮啊!我要你去談生意,不就是希望你的美色可以起點作用?」他雙手一攤,「沒想到非但沒用,還節外生枝!」

  這種鬼理由,虧他還講得這麼義正詞嚴!織菁受不了地發作:「不管我長得美不美,我是個設計師,不是業務員,你要我去談生意本來就是錯的!」

  「錯?我要你這小女生來教我什麼是對是錯?我要你教我怎麼做生意?你差得遠咧!」生意沒接到,還被下屬教訓,河童張氣得七竅生煙,織菁當然也氣個半死,但河童張是老闆,織菁只要還想保住這分工作,她就沒有跟河童張對罵的資格,一切再不合理的委屈都只得自己擔。

  她只得忍氣吞聲地回到自己的座位,而且還得繼續把手上的工作做完。

  天底下還有更不公平的事嗎?

  於是,悶了一天累積下來的氣惱,就統統留到織菁下班之後,造成她現在窩在她姑姑借她住的公寓裡,抱著抱枕大哭。

  哭,不是秀秀氣氣的、抽抽噎噎的哭,而是淅瀝嘩啦的嚎啕大哭,把心啊肝啊都要哭出來似的,痛痛快快大哭一場──

  這是織菁活了這麼多年,自覺可以對抗升學壓力,或者現在的生活、工作壓力,最有效的方法了。

  暢快哭了一陣,眼淚還沒掉完,一陣單調的音樂聲響起,是她的手機。

  織菁有兩隻手機,一隻平常用,而現在響的這隻,則是只有家人和最好的幾個朋友才知道的秘密號碼。通常她大哭時是六親不認的,電話、門鈴一律不應,但這只秘密手機通常打來的是家人,她擔心是否有什麼重要的事,只得抹抹眼淚,暫時中斷發洩的情緒,去接電話。

  「XX?」

  對方是個男人,喊了一個名字,收訊不好沒聽清楚,但那聲音聽來有點像織菁的好友顏愷譽,她遂回了一句:「什麼事?」

  對方頓了頓,「你的聲音怎麼變了?」

  現在收訊清楚了些,織菁仔細一聽,發現聲音比愷譽低沉了些,她皺皺眉,「你的聲音才不對呢。」

  「你是珈瑋?」他終於發出質疑。

  「家什麼?你打錯號碼了吧?」

  「09……588690?」他報了一串數字。

  織菁糾正他:「是09……586990!」

  「抱歉,我打錯了。」

  「沒關係。」打錯電話時千篇一律的對白。通常,對話也都該在此時結束,然而不尋常的是,他竟多問了一句:

  「你……是不是在哭?」

  「嗯。」織菁知道自己騙不了人,那太重的鼻音,分明就是剛哭過的聲音。

  「沒什麼事吧?」他的語氣透著點緊張。

  「能有什麼事?」織菁失笑,「你怕我是什麼家庭暴力之下的受害者,打算幫我去報警嗎?」

  「你的想像力真豐富。」他笑,「其實我只是有個怪癖,很受不了女人哭,只要一聽到女人哭,就會努力想辦法讓她笑。」

  果然是怪癖。

  「有用嗎?」

  「你要讓我試試?」

  織菁訝然,「我跟你非親非故,你也願意浪費力氣?」

  「這或許也是種緣分……」他思索似地說:「我打錯電話,為什麼不撥別的號碼,就撥成你的號碼?而你偏偏又在哭……」

  「其實我哭也沒什麼,」織菁怕他真的把她的「哭」想得太嚴重,「只是舒解一下白天的壓力而已。」

  「什麼壓力?說說看。」他的聲音和語氣都是種邀請。

  織菁心情不好,正需要找個垃圾桶倒垃圾,這男人自己送上門來,織菁劈哩啪啦就說了一堆:「……工作壓力,碰到爛客戶的壓力,最大的壓力是,有個不講理的老闆,還要受氣!」

  對方突然沉默了。織菁開始察覺是否自己的坦率嚇著了人家,她試探地:「你還在嗎?」

  「還在。」他苦笑,「只是我剛好也是別人的老闆,所以我開始反省,自己有時是不是也不講理,而讓下屬受氣。」

  「你會反省,還不錯呢。」織菁嗤哼。「我想我們公司那位河童先生,大概永遠不知道什麼叫反省。」

  「你叫你老闆河童?」他的表情想必很駭然,「取這種綽號?真狠。」

  「他活該!」他是個陌生人,織菁反而無所忌憚,什麼都可以說,「你不知道他有多夭壽,光會叫我去做我職務以外的事,做不好還罵人耶,真沒道理!」

  他又靜默了好一會,才中肯地道:「我倒不是幫河童先生講話,但同樣身為上司主管,我可以理解,有時人員職務的調度,是必須的。」

  「那還要專職幹嘛?」織菁不表認同。「那每個人都不用職位,上司要他做什麼就去做什麼算了。」

  「正所謂知人善用,」他耐著性子說:「有時你可能有比職位外更好的才能或潛能,但你自己不知,這時候當上司的,有責任為這公司,或為你自己而訓練你。」

  織菁大搖其頭。

  「可不管是才能或潛能,他要你做的,也許正是你一點也沒興趣的工作啊。」

  「人的喜好、看法都會變。」他還是緩慢地、耐心地、認真地分析給她聽:「你現在覺得討厭的工作,也許日後非但不厭惡,反而還成為你的正職呢。再換個角度想,現在職場變化這麼大,人人都在講第二專長,你多被訓練一項才能,有什麼損失?」

  他這段話,語氣不只溫和,還說得合情合理,這下換織菁沒話說了。

  她的安靜顯然影響了他,他變得有些小心:「你生氣了?」

  「沒有。」事實上,織菁正在心裡咀嚼著他所說的話。

  「我還真是個雞婆又白癡的傢伙。」他嘲笑自己似的,「要讓你不哭,應該要安慰你的,結果反而跟你說了一堆大道理。」

  「不,你說的很對,」織菁經過半晌的思索,有些釋然了,「每件事情都有許多面,我太拘泥其中一面,就鑽牛角尖了。」

  織菁的理智讓他放心,他笑了,「你哭得也很對,痛快的哭一哭,發洩之後還原,明天上班時又是神清氣爽。」

  「下次你壓力太大時,不如也學我哭一哭吧。」織菁玩笑道。

  「那得躲起來哭,」他半認真地說:「否則讓人看到了,會被笑的。」

  好吧,男人就不能哭。織菁最受不了男人的就是這些自大的男性沙文主義,這大概是她為什麼沒男朋友的原因,不過這男人聽起來似乎還沙文得不太嚴重,可她其實根本不認識人家。

  「奇怪,」好像是從剛才到現在,織菁第一次有了這個疑問:「我怎麼跟你講了這麼久?」

  他楞了楞,顯然也是頭一回思考這問題。「我也很訝異。」他安靜地說,卻陡地緊張起來,「嗯……你該不會覺得我是那種……沒事借口打錯電話好找人聊天的無聊人吧?我發誓,我是第一次做這麼莫名其妙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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