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瞿在她身邊,像是輕鬆地吁了口長氣。
「我還真沒想到會這麼恐怖,否則我絕對不會到這來找你。」
「我也不敢叫你來。」她轉頭對他嫣然一笑,改口:「不過你到底有什麼事要找我?」
「替我媽送禮物給你。」他說出今天的任務。「她十分感謝你送她那些昂貴的金線蓮。」
「你媽真客氣。」織菁由衷地道:「那些金線蓮是我爸自己種的,沒有你們想像的那麼值錢。」
「有價值的不是金線蓮,是你的心意。」他出人意料的溫柔口吻,織菁的心像是忽然跌了一跤,慌慌張張撿回來後,聽到他又補了一句:
「這是我媽說的。」
織菁的心跳怦然,一下子沒什麼意義了。
「禮物在車上,」他問:「要不要我現在去拿?」
織菁轉頭看看來時路,想想剛才酒會中那令人窒息的空間,而她眼前現在面對的是一個亮著花園路燈的社區公園……
「我們沿著公園繞一圈好不好?回去的時候再拿。」織菁合起手來,拜託他似的。「我不想這麼快又回到那棟大樓。喔,」她猛然又意識到自己的一廂情願,趕忙補救:「還是你有事?那我們就先回去拿……」
「別急,」他笑著平撫她的慌張。「我沒事。」
「你不一定要陪我的。」她緊張兮兮地再度聲明,怕他誤會似的。
「你真囉嗦。」逼得他只好斂下笑容命令她:「走吧。」
這下好了,剛才兩人才剛從同一場災難脫身,還很有一種同仇敵愾、同病相憐的和諧,這會好像又快不見了。
「我以為我們今天可以不吵架的。」織菁歎口氣,邊往前走。
「其實我們本來就不會吵架,如果不是為了這只鐲子。」他笑了,兩人之間的氣氛其實還是很自然友善的。
「應該說,」織菁抬起手腕晃了晃鐲子,糾正他:「如果不是你執意要買我的鐲子,我們就不會吵架。」
璟瞿完全不認同這樣的說法,「錯!如果你不是硬不肯賣我鐲子,我們就不會吵架。」
「看樣子我們是非吵不可了。」織菁倒沒發火,只盈盈笑著瞥他一眼,「你不是已經放棄這只鐲子了?」
「誰說的?」他眼中有抹光芒閃了閃。
「可你不是把裝潢的工作交給我了?」織菁側頭不解。當初明明說好了是交換條件,沒鐲子就沒工作,她以為她不賣鐲子卻有了工作,是表示他放棄這鐲子了。
璟瞿十分正色:「工作是工作,鐲子是鐲子。」
「你原來還沒死心呀。」織菁喟。「我說過了,這鐲子在我們家有著特殊的意義,我不能賣的。」
「什麼樣的特殊意義?」他望著她。
「從前從前,有個雕玉的男孩……」織菁遂把姑姑告訴她的故事說了一遍。怕他聽煩了,織菁只簡略地說,然而這樣卻也花了下少時間,當織菁講完的時候,他們已經繞了公園半圈。
「就這樣,」織菁來到結尾。「這鐲子由我家的女人一代代傳了下來。」
「那個變心的女孩,」璟瞿掩不住臉上的意外神色,「原來是你的祖先?」
「她沒變心,」織菁指正他,也等於換個方式承認。「她是被逼的。」
「好吧,隨便。」他凝著她,「不過你聽到的故事,到這裡就結束了?」
「唔。」織菁不懂他問這是什麼意思。
他笑笑,「我聽到的版本,比你長一些。」
織菁意外了。
「你也知道這故事?」
他理所當然地看她:「不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跟你搶鐲子?」
璟瞿所知道的故事,其實算是後續。
女孩嫁給郡王為妾,讓男孩很傷心,他去找女孩的父母理論,女孩的父母卻給了他一些錢,想打發他了事。男孩很氣,對女孩又愛又恨,恨她為什麼那麼安於命運,他們大可以私奔的。
女孩在郡王府裡,很得郡王疼愛。她想要那只鐲子,郡王遂派屬下去跟男孩買,但男孩視這鐲子為他與女孩戀情的唯一紀念,不肯賣。但郡王已經答應了女孩,當然想盡辦法也要替她把鐲子弄來,於是下令,不管用什麼方法,宰了男孩也無所謂,反正一定得奪到鐲子。
那時代,一個平民百姓的命是很不值錢的,於是郡王的屬下家將從男孩處硬搶了鐲子,本來還想殺了他,後來是看男孩可憐,才饒他一命,但他卻非得離開臨川不可了。
當夜他回鄉攜了老母親立刻逃難,一路逃到江南的小村莊,隱姓埋名,也不敢再做雕刻的工作,從此務農,隨便討了一個鄉下女孩為妻,就這樣過了一輩子。
然而男孩從來沒有忘記過去,沒忘記他曾經有過一段教他又愛又恨的戀情,這戀情卻害他流落他鄉,浪費了他一身雕刻的才華。更令他念念不忘的是那只鐲子,那對他來說不僅是愛情的印記,也定他藝術生涯的紀念。
男孩老的時候,把這故事告訴了他兒子,並且要求他,如果可能,一定要把這鐲子要回來。兒子答應了,但終其一生,他也沒能達成父親的願望,他只好把希望又交給他兒子,兒子又傳給兒子……直到現在。
璟瞿講完了,織菁的心卻久久不能恢復平靜。這故事太哀傷、太遺憾,她喃喃道:「我怎麼不知道還有這一段?」
「也許那女孩從頭到尾都不曉得這鐲子是怎麼樣被買來的吧。」璟瞿低喟。
「然後呢?」織菁忽然轉頭看他,她想問的是:這故事跟他之間的關係,她想他聽得懂。
璟瞿果然明白織菁的意思,他淡淡一笑,「那男孩姓衛。」
「不會吧?」織菁苦喪著臉。她其實早就猜到有那麼點可能,但沒想到就真有這麼巧。
「我祖父是個古董收藏家,對家族的歷史特別有興趣,所以我從小就是聽著這故事長大的。他還常翻出祖傳下來的那鐲子的畫樣給我看……」
「拜託,」織菁忍下住截斷他的話。「年代久遠,那時候畫的怎麼可能還留得下來?」
「像你這麼笨,就留不下來了。」他明白地奚落她。「那是後人一代一代又重新描了的。上頭的鳳凰、六朵山茶花,統統一清二楚。」
「原來那是山茶花啊,」織菁終於恍然大悟,「你不說我還不知道呢,只當它是花。」
璟瞿有點欲哭無淚的感覺,更加肯定這鐲子的擁有者應該是他。
「怎麼樣?看在我對鐲子比你瞭解的分上,鐲子賣我吧。」
「沒道理。」織菁頓頓地說。
璟瞿不死心──
「那看在這鐲子對我衛家人意義非凡,鐲子賣我吧。」
織菁不說話了。照那個故事的後續看來,衛家好像比她們更有資格擁有這鐲子才對……
「再不然,看在我分上,或是我媽的分上……」他看出織菁似乎有些鬆動,連忙再多補幾筆:「我對你不錯吧?你還沒賣我鐲子,我就把工作給你了,並沒刁難你。你跟我媽也很談得來,她還送你禮物……」
「還有,我上次跟你提過的,我們明年在台中準備新開的飯店,整棟飯店的裝潢……」
「哎呀,不行啦!」織菁煩躁而果斷地下了決定。「這鐲子在我們家幾代都傳下來了,要是在我手上被賣掉,我會對不起我的祖宗婆婆啦。」
「我剛剛說了一堆,是廢話嗎?」他的神色斂了下來,有些悻悻然。
「你可不可以不要提鐲子啊?」織菁柳眉一蹙,認真地說:「每次一扯到那只鐲子,我們就像敵人一樣,要吵架了。」
他的回答也絕:「不然要提什麼?」
織菁一楞!也對,他們之所以相識,好像完全因為這只鐲子。
「隨便都好。」她傷腦筋地,「我們就不能有點正常的談話、閒聊?」
閒聊?好吧。應織菁要求,他只好想到什麼說什麼,隨手指了指他們右邊的一條小巷,「哦,那條巷子裡有家Pub不錯。」
織菁望了他一眼,哭笑不得,他轉得也實在太辛苦了吧?真是難為了他。
罷了罷了,織菁認命了,反正他們兩人除了鐲子以外,大概是不可能有什麼其它交集了。
她沒奈何地笑笑,發現他們已經繞了公園一圈,又回到大樓門口來了,她索性道:「你母親要送我的禮物呢?」
「沒說我還忘了。」他恍然想起他的車就停在眼前大樓的停車場。「去拿吧。」
織菁是不對這禮物抱有什麼期待,所以也沒預設這禮物該以什麼型態出現,然而當璟瞿從他後座取出那個透明塑膠箱子……織菁倒真的傻眼了。
「這是什麼?」
「雞。」他幽默地回答她。
她還他一個白眼。
「謝謝你提醒,我還不至於沒知識到這地步,看不出來這是隻雞。不過……你母親……怎麼會……想送隻雞給我?」
他不幹己事地輕鬆說:「她聽說你喜歡養奇怪的寵物。」
「哪有?」織菁欲哭無淚地嚷:「聽誰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