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怕有蟲。」迎薔咕噥。
「它又不吃人,又不咬你,也不會跳到你身上,你怕的話,我陪你睡好了。」
一連串聽起來還算正經的話,沒想到結尾加了這麼一句,迎薔氣得拿起托盤K他!他笑著躲,卻反手扔給迎薔一個水桶:
「如果我是你,就親自去把房間打掃打掃,這樣晚上睡起來就有安全感了。」
「說了這麼多垃圾話,這倒還像句有用的建議。」迎薔笑靨一展,站起身來撿了水桶,打算去找抹布,臨走前問他:「你不來幫忙?」
「我困了……。」方宸裝瘋賣傻地打了個大呵欠,認真八百:「而且我去算過命,算命的說我今年都不能掃地,否則會倒大楣。」
去他的算命!迎薔本來就對他不抱太大的希望,搖搖頭,走了。
仔細地擦抹著房間的每一個角落,迎薔原本蒼白的臉色又泛紅了,頭還略略有些暈眩……不過她還是執意要「做完這件事」。一般的正常人,大概都難以體會她這種異樣的心境吧?誰會把打掃房間當作一件「難得的正經事」?
可是迎薔從小被呵護著長大,生病之後更加像是在保溫箱裡的寶貝,任何一項工作對她來說,都回歸到最單純的原因──只為了工作結束之後。那種「成就一件事」的感覺。
抹去額頭上的汗,迎薔的清潔工作一直到午後才總算把房間清理了乾淨,還好沒讓她發現蟑螂、蜘蛛──任何一隻不速之客的痕跡。鋪了兩層剛曬過、帶有陽光味道的棉被,大功告成。
像個小孩子,終於完成一件足以令大人讚賞的事,迎薔帶著笑容把清潔工具拿出屋子,迎面遇見晶晶。
「剛摘下來的新鮮青椒。」晶晶笑著走來,手裡提的竹籃裡全是蔬菜。「去陳婆婆那邊買的。」
這不是迎薔第一次聽見陳婆婆這個名字。
「陳婆婆是誰?」
「喔,算是鄰居,再往山上走個十五分鐘就可以到她家。她自己種菜、養雞養鴨,我們常常跟她買,又便宜又好。你看這隻雞,」晶晶左手往上提了提。「剛宰好、拔完毛的放山雞喲,阿宸特地要我去買的。」
「要做什麼?」迎薔微微歪著頭。
「晚上就在外面吃烤肉,阿宸說要讓你吃點特別的,他要烤雞呢。」晶晶霎霎眼,很正經期待的樣子。「跟你說,他的烤雞可是一級棒,不輸給大飯店的喲!」
第四章
「雞肉可以吃了吧?」
阿暉嘴饞地伸手想去抓烤架上的雞,被方宸「啪」一下用煽火的紙扇打下來。「我說可以吃才可以吃,還沒烤好你沒看見?」
空氣中泛著春末的微涼,繁星灑滿一地,夜原是幽靜的,但輕輕的蟲聲化成了背景,襯著他們嘻笑的聲音,歡樂的聲音──響徹整個不尋常的夜。
綠屋前的空地,用石塊疊起三個火爐,一個架上鐵網烤蔬菜,一個架高烤魚,另一個架得更高,樹枝穿過全雞架在上面,旋轉著均勻焙烤。
全雞不經過任何料理,只抹了檸檬汁和鹽,焙烤過程中不時刷刷白酒。然而架下起火的材料,卻是名副其實的松枝!劈劈啪啪起火後的松枝香味順著煙熏進雞肉之中。
迎薔從來不知道方宸烤個雞還這麼講究的,讓她這個美食主義者也看呆了。
「來,嘗嘗看,」方宸切下一隻雞腿遞給迎薔,迎薔怕燙,小心翼翼地撕下一條雞肉放進嘴裡,才只嘗味道,立刻眼睛就張大了。
「哇!」迎薔迫不及待地又撕下另一塊,真是美味!「沒吃過這麼好吃的烤雞!你怎麼這麼厲害?」
方宸得意洋洋。「我這個人就是標準的表面上看起來一事無成。其實卻會做很多事的那種。」
「是啊,」晶晶笑。「會的都是不正經的那種。」
「啊!魚都快烤焦了!」德稚驚呼。「阿宸你怎麼不顧?」
「離我那麼遠我怎麼顧?」方宸回答得理直氣壯。「不是在迎薔面前?應該她顧。」
「咦?我不是客人,負責吃就好了嗎?」迎薔難得也調皮起來。
如此愉悅的氣氛,大家一起玩、鬧、瘋、笑。迎薔不是沒當過主角開過歡迎會,從小到大,母親替她辦的生日、畢業各種名義的宴會數都數不清,可是在她記憶中,從來沒有一次像這回這麼愉悅、這麼自在、這麼真真實實地感覺到「快樂」!
這些人,善良、真摯、執著、直爽。是他們的生活方式、待人處事的方式。讓迎薔明瞭世上原來不只有萱芙那樣攀權附貴的人,不像景康汲汲於名利,不像母親只有狹隘的一種價值觀……從他們身上,迎薔看見了生命的本質。
一直到歡樂的烤肉晚會結束,各人又各自分工合作,有人收拾烤架,有人清理垃圾,迎薔跟阿暉在廚房裡清洗碗盤的時候,仍然想著這些。
她始終很埋怨自己莫名其妙的生了那場病,如果不是那場大病,也許家人還不會如此嚴重地以關愛的枷鎖銬著她;可是如果不因為這場病,她又怎會瞎蒙瞎撞地來到這山上,被困在這,然後認識這些有趣的人?
緣分的巧妙,現實無法解釋。迎薔把盤子放在水龍頭下衝,不由得又想起了那個人──儲方宸。她沒找著他,卻是讓她來到這山上的原因。她隨口問阿暉:「你知不知道這山上有一條霞雲路?」
阿暉不只討厭煮飯,也討厭洗碗,更討厭擦盤子!他拿著干布拭盤子的姿勢驚險萬分,任何人──包括他自己,都相信那盤子隨時有可能掉到地上去!在這種情況之下,阿暉很難一心二用回答她的問題。
「霞雲路?那條產業道路半年多前就廢掉了,裡面的住戶都搬出來,沒人住了。」
迎薔不只問錯了時機,當然更問錯了人。阿暉是神經最大條的一個,壓根不會去追問她問這些幹什麼,他腦裡想的只是──不要再摔破盤子、不要再摔破,否則晶晶要罵人……。
於是迎薔只好懷抱著這個答案落寞地當作結果。那條路沒人住了?不曉得那人搬去了哪裡……。
隱隱約約,一陣清越優揚的樂音傳進迎薔耳中,迎薔關起水龍頭,好奇地側耳傾聽,竟像是某出歌劇!出現在這種地方實在不太搭。她困惑地轉頭看阿暉,他兀自跟碗盤搏鬥,對那音樂卻像是習慣得恍若未聞。
「怎麼會有音樂?」迎薔只好開口問。
「阿宸。」阿暉回答得夠快。「他的私人音樂時間,我們都不去吵他的。」
迎薔楞楞地扭頭往音樂飄來的方向看,更加驚訝了。方宸令人意外的事太多,每多認識他一分,就發掘出他玩世不恭外表下深藏的另一面,像個謎題,誘惑著她去解,卻也像是永遠也解不完。
她擦乾了弄濕的手,腳步帶她往熟悉的樂音走。那調子愈來愈清晰,是蝴蝶夫人在唱「美好的一天」。她喜歡普契尼,她記得母親帶她去紐約大都會歌劇院看這齣戲時的情景,那種奇妙的感動。她不知道宸是否跟她有著同樣的感覺?
「我們都不去吵他……。」阿暉剛剛說過的話。方宸想必希望有他私人的空間。
迎薔偷偷把眼睛湊到窗戶邊去,看見屋內簡單的陳設,是方宸的臥房。他舒服地坐在一張沙發上,手指上夾著的菸燃著氤氳,那種安靜的感覺,是迎薔從來沒在他身上發現過的成熟,這樣的他有股獨特的吸引力。那閉合的眼眸、那男性化的眉梢,那陽剛的唇線……。
迎薔眨了眨酸澀的眼,不准自己再偷瞄,不准自己去打擾他,但卻也不想離開。
貼著牆坐在他房間外面,一道牆隔開了兩人,卻隔不住樂音的傳遞、隔不住樂音給人的感受。癡情的蝴蝶充滿了信心與希望,等著迎接情郎,她又如何得知。這情郎有朝一日會辜負她的情?人的際遇,可不可能合理一些、美好一些?
樂曲結束了,音樂的氣氛一轉,接著敘述故事的發展。迎薔閉上眼專注聆聽樂音,未曾察覺的是,她身後的窗已不知在何時被打開,方宸正好整以暇地趴在窗上,頗興味地俯看著她。
「我說,你是想向我求婚嗎?」
突如其來的一句,讓迎薔驚嚇地跳了起來,猛抬頭,跌進一雙似笑似謔的眼,像做賊被逮到,她的臉紅了起來,不開心地:
「你亂講什麼?」
方宸大笑起來,極故意地:
「不是來跟我求婚,幹嘛偷偷躲在我房間外面?再不然。至少你也暗戀我吧?」
迎薔的臉更紅了,剛才是羞紅,現在則是氣得冒火!她氣得腦中昏昏,這死男人,什麼話都說得出來!她迸出一句惡話:
「我暗戀你?你作夢早早醒吧!」
「哎,生氣了?」他笑容斂住,很冤枉的表情。「開玩笑而已。而且這種玩笑還可能洩露我心裡的秘密,很危險的。我之所以會這麼說,也許在我的潛意識中就極度希望你暗戀我……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