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瞅了他一眼。
「有沒有可能我不要去美國?」這也是令語瞳心煩的另一個原因,她還不知該如何向家人啟口。
「這給你帶來困擾了?」以淮低聲說:「我只是不想讓你留在台北,留在慕淮生活的地方,我怕……有什麼變故。」
以淮跟慕淮不同。換成慕淮,他會體貼體諒語瞳的苦處,可是以淮是他自己,他做他認為對的事,而語瞳選擇去愛的人,偏偏就是以淮而不是慕淮。
語瞳飛快地抬起眼簾,反手握住了他的。
「不可能有什麼變故。你怕我重回慕淮懷抱?不可能的。我這輩子已經不能沒有你了,除非是你不要我……。」她突然機伶伶地打個冷顫。「那我就……真的不知道要怎麼活下去了。」
她剖心、真切而篤定的告白,讓以淮不由得震顫了下。從她眼中,他看見語瞳無悔的真情、堅定的心意,她強烈的個性表現在愛情上也是一樣的認真執著,他深深被這樣的一份愛所感動,他像被定住了似的,只是呆呆地凝視著她,眼中藏著百感交集的複雜矛盾。
「我是說真的。」語瞳再握了他的手一下,幽柔如夢地繼續她的告白:「我這輩子還沒談過像這樣的戀愛,沒遇過像你這樣的男人,我不認為我應該再找了,我已經找到了我想要的。」
以淮怔怔望著她,那一剎,他眼眶中隱隱有著水霧,顯得更深更黑,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語瞳抬起視線,接觸到這樣的一雙眼神,看得她的心都融了,渾身血液都沸騰了,然而……。
像被針刺到似的,以淮突然顫了一下,陡地收回了手。那過於激烈的反應讓語瞳有些驚訝,正想問,以淮卻彷彿突然決定什麼似地看了看表。
九點,他不由分說地拉起語瞳。
「呃……我忘了我得回家等一個美國來的長途電話,我們現在走好不好?」
語瞳臉上有著茫然的疑問。
「怎麼會這麼急?我們都還沒吃完啊。」
「改天再補請你。」以淮的樣子是真的很急,拉著語瞳的手直接拿了帳單到櫃檯結帳,急到沒等櫃檯找錢,便拖著語瞳出了餐廳。
餐廳沒有自己的停車場,一路上許多店面、許多車輛各憑本事停在路邊。以淮的車恰巧停在一間溫泉餐廳門前,語瞳被以淮一直急拖著走,幾乎踉蹌跌倒,不解地喊著:
「喂喂!別這麼急好不好?也不差這幾分鐘……哎喲——」
說著,語瞳腳下的高跟鞋就這麼拐了一下,扭著了,疼得一腳差點軟下去——
「你還好吧?」以淮慌張地停下腳步來扶,強而有力的手臂支撐住她,她疼得只把全身力量往他身上掛,整個人撲在他懷裡。
就在這時,前面那家溫泉餐廳有幾個人走了出來,依稀有人在說:
「哎,今天怎麼這麼早趕著走?才九點嘛!」
「不行了,我媽今天身體不太舒服,不能泡太久……。」
這聲音……語瞳震了一下!怎麼那麼熟悉?正思索著,又聽見那幾個人中有人在說:「咦?你們看那邊那個女孩子,是不是拍過什麼化妝品廣告呀?」
隨即,當語瞳的神思還來不及轉,立刻聽見一聲尖銳的驚呼:
「天哪!殷以淮!凌語瞳!你們兩個在幹什麼?!」
語瞳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本能地轉過頭去,餐廳門口站著的一群人中有殷瑋蘭,她身邊還站著一位婦人,那婦人銳利的眼神直往語瞳這邊射來。
語瞳忽然想起自己還在以淮懷裡,可是她的腳實在疼,緊抓住以淮的手臂,她稍稍離開了以淮一些,卻還是很親密的距離。
殷瑋蘭平常沒事找碴就已夠厲害了,更何況現在抓到了把柄!她走下台階,一步步直罵到語瞳臉上來——
「我就說我哥瞎了眼才會看上你,果然不錯!你說你這樣怎麼對得起我哥!背著他跟殷以淮約會!還大庭廣眾之下摟摟抱抱……。」
以淮聽不下去,冷冷打斷她:
「你說話有水準一點好不好?不要像潑婦罵街。」
殷瑋蘭不是好惹的,她的手指指向以淮,罵得更不留情面:
「我像潑婦罵街,你就有水準了?什麼女人不好吊,偏要去吊你老哥的女朋友……。」
以淮火了,「啪」一聲打開殷瑋蘭的手指,不想與她一般見識,扶著語瞳走向他的車。
一直到關上車門之前,語瞳還聽見殷瑋蘭絮絮叨叨不斷的揶揄聲嚷著:
「怎麼?聽不下去了?敢做不敢當啊?……。」
車子呼嘯急駛而去,把殷瑋蘭的幸災樂禍甩在後面,還有那名眼神尖銳的婦人——
那是慕淮的母親吧?慕淮曾說過要帶她去見他母親,沒想到她們卻在這種情況之下見面了。
愈荒唐愈紊亂的時刻,語瞳反而想笑。看來她跟慕淮還真是注定無緣,台北這麼大,偏就這麼湊巧。
以淮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隻手安慰似地握著她的。
「不曉得怎麼會這麼剛好。」
「算了,這樣也好。」語瞳有點將錯就錯的打算……如此一來,不必擔心如何嚮慕淮開口了。殷瑋蘭是不會捨不得把這消息馬上報告給慕淮的。
果然,幾分鐘不到,語瞳的行動電話便響起,她已有心理準備;一接,果真是慕淮。
「你在哪裡?」慕淮的聲音僵硬,像是極力克制著自己的情緒。
「在回家的路上。」
「我在你家樓下等你。」說完這句,慕淮立刻掛斷了電話,語瞳瞪著那倏然中止的電話,除了被剛才的情況影響的不安情緒,還有著無奈。
「殷慕淮?」以淮疑問的眼神,迅速看了她一眼。
「嗯。」語瞳把話機收回皮包裡。「他在我家樓下等我。你等會送我到巷子口就好,我自己走進去。」她不想讓以淮跟慕淮面對面。
「不行,我不放心,我送你到家門口。」以淮有自己的堅持,並不理會語瞳的建議。
「我不想你跟慕淮有不必要的爭執。」語瞳其實是用心良苦。
「我坐在車裡不出去總可以吧?」這是以淮最大的讓步了。要改變以淮的想法真的很難,語瞳放棄了。
轉頭望著車窗外的夜景,語瞳心裡頭亂七八糟地想著開場白。該怎麼開口呢?其實語瞳之前準備嚮慕淮坦白時就已經想過,只是今是昨非,完全不一樣的狀況,她完全預料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跟慕淮攤牌。她該說什麼?
車行在台北街頭,彷彿只是一下子,語瞳家便到了。她從不知道她家離北投竟然這麼近。天空陰陰的,預告著即將來臨的風雨。
慕淮在等她了麼?
語瞳不用多慮,當她懷著忐忑的心步下以淮的車,便看見慕淮倚在她家公寓的門口,手上的菸蒂亮著閃爍的火光,地上則是一支又一支凌亂的菸屍。都是慕淮留下的?
語瞳莫名地心一酸!雖然對慕淮的情不像對以淮這麼深,終究她也在乎過。分手對兩人來說都不會是件太輕鬆的事,她不是個沒心沒肝的人。
「回來了?」
這是慕淮的開場白,沒什麼意義,可是聲調語氣完全傳達了他目前的心境,那森然的表情、冷漠的態度,語瞳幾乎不曾見過。
「我想,」他冷冷朝以淮的車瞥去一眼,直截了當說了出來:
「我擔心的事,已經成為事實了?」
語瞳默默地點了點頭,用舌頭潤著那乾燥的唇。這些話她預習了很久,沒想到說出口仍是如此困難——
「慕淮,我——很抱歉,我知道我負了你,可是我——我愛他。」
他憋著氣,聲音壓抑而痛楚地從齒縫中迸出來——
「你愛他,沒愛過我麼?」
語瞳無法說謊。她的喉嚨梗著,老半天說不出話來。怎麼了?她在心裡罵著自己——不是想好了見面時要說什麼,怎麼一下子變笨了!?明明知道一定會有這種難堪的場面,怎麼現在竟笨到無法回答?
心裡的複雜混亂加上慕淮強烈的反應,語瞳迷茫了。她慌亂地、試圖維持場面似地急急說:
「別這樣,慕淮,我知道我們兩個都不好受……。」
「你會不好受?」他狠命咬牙。「不好受的是我吧?有了新歡拋掉舊愛,你有什麼不好受的?」
被誤解的委屈一下子湧上來,不爭氣的淚水沖進她眼眶,她勉強地、補償似地說:
「慕淮,你跟我在一起還不很久,也還沒有到非我不娶的地步,你的條件太好,你會碰到上百個比我好的女孩……。」
「你在安慰我嗎?」他冷笑著,帶著傷痛的笑。「這樣會讓你好過一點吧?或者你恨不得先背叛的人是我,你就不會有罪惡感?」
慕淮是聰明的,他看穿她了。語瞳愧疚地垂下了頭,無言以對,強忍著要掉下來的淚水。
一股柔情忽然漫上慕淮的心。他對語瞳一向有著憐愛,尤其堅強的她偶爾顯現的女人柔弱,最是令他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