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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谷淑絹

  白姈站在只有天、只有地、只有雩塊和石堆的山頂上。

  她抱住自己就要被風捲走的身體,對站在雲塊下的方崗說:「我以為,愛可以讓我不在乎自己是別人的影子,因為,我告訴自己,有光的地方,才會有陰影。我們的愛,或許就是讓你把我變成影子的光。」

  炙熱的陽光,將白蛉修長的身體輪廓,在深褐色的土地上,扳成一條長長的,沒有面容與表情的灰色影塊。

  白姈陰鬱的臉上,彷彿反射著腳底下影子的顯色:「我不在乎自己是黯淡的,只要我的愛還能生熱、還能發光,我願意為你活得不像自己,我願意永還只是一個模糊的輪廓,永遠只是一個看不清面目的暗影。」

  方崗無言以對,他只能在天地之間,低下頭,避開白姈的目光。終究,他還是將視線落在她的影子上。

  「呵!呵!呵!」得到沉默的白姈,放聲笑苦自己:「一直到現在我才明白,把我變成影子的那一回光,並不是我們的愛。而是:而是你對她丟不掉的思念、撕不碎的記憶、永遠都采不去的情感。」

  方崗沉默成一塊山邊的石頭。

  「我對你的愛,原來,一直都是在沒有生命的荒地燎燒著,散射不出光,成就不了暖。只能自己燃熔自己,直到把原有的能量都燒成衣、都燒成炭。」

  看著愛人始終的緘默,白姈放棄了自己對自己的擁抱,也放棄了自己對自己的束綁。

  「贗品再真也都是假的,沒有人一個人會是快樂的替代品,我只希望在你的心裡,我曾經是真的,我曾經是我自己。」

  她張開雙臂—像張開羽翅一般,帶著自己和影子,往天空的方向,往山的盡頭飛奔了起來。

  費琦將白姈詮釋地很好。

  當白姈向懸崖靠近時,巖也甚至和男主角同時拔足追奔了起來。

  那一刻,劇情裡的方崗才驚悟,他愛的人原來一直都是白姈;而那一刻,真實中的巖也卻錯亂地以為,他就要失去費琦了。

  只剩最後一個鏡頭了,阿芳在車裡替費琦換衣服,巖也為男主角補妝。

  每一人都從劇情裡走出來了,不知道為什麼,巖也的思緒,就是無法從剛才白姈奔向懸崖的那一幕回過神來。

  導演走過來,坐在巖也的身旁。

  「巖也,我在電影裡安插了一個很適合你的角色,怎麼樣?明天下午來試鏡吧。」導演拍拍他的肩膀。

  巖也愣了一下:「導演,謝謝你,不過,我並不想演戲。」

  「不想演戲?那你跟著費琦幹嘛?你別告訴我,像你這樣一個青春正好,條件又不差的男孩子,成天提個便當盒和化妝箱,辛辛苦苦地追著一個女人到處跑,只是為了興趣。何況她苦口婆心地,為你爭取了那麼多機會,也不是希望你一輩子,當他的跟班小弟吧。」

  「她苦口婆心地為我爭取機會?」

  「否則,你以為以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子,人家大大小小的秀都肯用你呀。我想,以她低調的個性,她會接受這次拍電影的邀請,最大的目的,也是想把你夾帶進來吧。」導演說地直截了當。

  「那,演出的機會,也是她為我爭取來的?」巖也恍然。

  「我也是上次和你合作過Care的廣告片,覺得你很有可塑性,才會答應的。J

  巖也一直以為他在幫費琦,沒想到,真正受惠的人是自己。

  「不過,你這個小子很幸運吶,我們很少看見費琦對一個男人這樣費心和熱情。」導演拍了拍巖也的肩膀,力道並不算大,巖也竟然覺得有些不勝負荷的微微疼痛。

  尚恩坐在診所自己的房裡,他凝視著牆上一幀幀的電影海報,回憶著屬於自己和費琦的點點滴滴。

  他的視線落在一幀色彩濃麗的海報上,畫面中,一個濃妝艷抹、留著埃及艷後頭的女人佔據了整個篇幅的大半。女人的下方,則是一片黃綠交錯,充滿陽光溫度和春天色彩的美好景致。尚恩記得很清楚,那是一部叫情迷四月天的電影……

  內心炙熱,卻被平凡的生活悶錮住的家庭主婦;嚮往單純,卻被複雜的環境圍困住的女姈……幾個背景懸殊,困擾各異的女子,為了掙脫平淡的生活,為了逃離複雜的環境,決定籍著旅行脫軌自己。她們的行囊裡,背著不同的期待和心情,部共同選擇了落腳在意大利的一座古堡裡。

  旅行結束,當她們都必須回到出發的原點時,因為遇見了彼此、因為城堡的空氣、因為異鄉的美麗,她們的行囊裡,已經裝滿了新的生命和美麗的心情。

  嘗到伸展台上的複雜人際,費琦告訴尚恩,她也想和劇中的女玲一樣,脫離現實,住進異鄉的古堡裡,用最單純、最簡單的自己面對生活和生命。

  當時,尚恩想過要帶費琦到歐洲去,尋找她夢想中的城堡。結果,他還來不及說,費琦卻在白朗尼雅號上遇到了Paul,Paul早一步允諾,要陪她去旅行,尋找夢想中的城堡。

  現在,尚恩將城堡蓋在最醒目、最容易找尋的地方,就等著破費琦發現,想給她驚喜。

  結果,費琦在發現城堡之前,卻先發現了巖也。

  住在沒有公主的城堡裡,尚恩覺得,自己活像一隻被詛咒的野獸,只能舔舐著自己難堪的面容,和無法癒合的傷口。

  現在是中午休診的時候,尚恩的助手萱萱突然來敲他的房門:「岳醫生,外面有一個年輕的女孩,她說,是你的朋友。」查萱用曖昧的眼光看他。

  當尚恩見到這位朋友時,他終於理解了萱萱剛剛怪異的眼光。

  年輕女孩背對著他,正彎著腰,將右眼架在一個朋友剛送來的高倍望遠鏡上,露出一大截凹凸有致的細腰,和紅色迷你裙下曬成小麥色的長腿。

  診所從來沒出現過這樣的女孩子,尚恩也不記得他有這樣的朋友。

  席妮察覺背後的聲響,將注意力移開了望遠鏡:「我現在才知道,心理醫生除了要洞悉人心,還必須觀察別人的現實生活。」

  尚恩回應她一個斯文的笑:「這台望遠鏡是拿來觀察星星,不是拿來看人的。」

  望遠鏡,是尚恩一個熱愛研究星象的醫生朋友才剛送來的,因為他要移民,知道尚恩對攝影和觀察星象都很有興趣,所以將它托付給尚恩照顧。

  「我想,從這裡,你的確可以觀察到一顆最亮的星星。」知道費琦就住在對街的某一處,席妮喃喃自語地說。

  「對不起,我們認識嗎?」

  席妮從袋子裡抽出一張照片遞到尚恩的面前。

  那是一張在費琦和Paul的訂婚Party上,一大群朋友合拍的照片。

  席妮指了指相片裡,站在Paul右邊的自己和站在費琦左側的尚恩:「這是你,這是我,就某個層面而言,我們應該算是認識的。」

  相片中的自己和女孩的臉色都不算好看,這張照片尚恩也曾經有過一張,但是他早就將它埋覆在自己觸摸不到的地方了。

  「我從前是Paul樂團裡的團員,我知道你是費琦的心理醫生。」

  席妮自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臉上顯露出掌握一切的表情。

  「費琦告訴妳我的新地址?」尚恩才剛搬來這裡不到幾個月,他想,除了病人和熟悉的朋友,知道的人並不多。

  席妮又從紅色背袋裡抽出了另一張照片:「是他告訴我的。」

  這是一張斐麗和少中結婚週年時,在綠街99號的台上,巖也被席妮主導,從背後擁住她時,被拍下的照片。

  瞬間的捕捉,照片中巖也和席妮的關係,是曖昧而親暱的。

  尚恩看到照片中的巖也,一瞬間,他的思緒像被某些東西卡住了,無法順暢前進。

  ——那個年輕男孩,神韻是如此地像Paul。

  「他叫童巖也。」席妮說。

  「童巖也?」尚恩在記憶中,搜尋著這個熟悉的名字。

  ——他不就是費琦的美發師男友嗎?難怪那天在暗夜中看見他的輪廓時,會有一種奇異的感覺;難怪一直無法從Paul的記憶中掙脫出來的費琦,會投入巖也的懷中。

  尚恩恍然,拿著照片的他,沉沉地坐入了另一張沙發中。

  他並沒有讓紛亂的心緒顯露在自己的臉上:「妳今天來找我,給我看這些照片的意思是?」

  「他晃著你的名片,得意地告訴我,費琦是一個精神錯亂的女人,他對她,只不過是『廢物利用』而已。」席妮暢快地說完,期待著憤怒的目光和歪曲的表情,爬上尚恩的臉。

  尚恩喝了一口萱萱剛剛端來的紅茶,讓溫熱緩和他體內被激起的撞擊和衝突。而臉上留下的線條,彷彿只是在小報上隨手翻到一則流言黃語,輕輕地挑動了一下眉毛。

  席妮並不滿意尚恩的「表現」,她加重語氣,將自己與巖也的合照甩在尚恩的前面,一副有憑有據的樣子:「巖也是我的,他愛的人一直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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