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德芳邊走邊采,一路下來又是一大布包,忽然他聽見蜜蜂嗡嗡嗡的聲音,抬頭看見一棵桃樹底下有一個蜂巢,他想著那說不定就是昨夜讓豪格落荒而逃的元兇。他本來想避開,繼而又想,不如撿回去加料。
忽然有幾隻哨兵蜂發現他,便飛過來驅逐。
眼見這群赤忠義膽的蜜蜂,他心有淒淒焉,有所感觸的念道!「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在這個時候,他感到清兵大舉壓境的壓力。可是一個國家之所以會覆滅,絕不會只是因為一個有家歸不得的流浪漢和敵人的主將之義結金蘭所致,怪只能怪皇帝昏庸無能,任貪官污吏弄權舞弊,使得人民生荊棘。
「袁公子!」
袁德芳吃了一驚,「凌小姐,你怎麼跑來這裡?」看來只好放棄採蜜了。他領著凌蒼蒼往回走。
「袁公子,能不能請你等一下,我之所以跟過來,是有些問題想問你。」
袁德芳愣住,不敢胡思亂想她想問的是什麼問題。
凌蒼蒼嬌不勝羞的螓首低斂說:「我本來還很懷疑你之所以認賊做父的原因,不過我剛才不小心聽見你在念詩,看你這麼有所感觸,才想到你也許有苦衷。」
他又愣住,很難確定回答她的問題。
「但是此刻國家正逢多事之秋,你明明武藝高強,怎麼不報效朝廷,卻和……他四處玩耍?」
袁德芳無趣的一撇嘴角,「原來你是來說教的,我還以為……害我剛剛心頭小鹿亂撞。」
「我絕無說教之意,只是不希望見到你如此埋沒。」
他嗤笑說:「凌小姐,你太過誇獎了,把我說得像救世主一般,我何德何能呢?」
凌蒼蒼無法理解他的態度何以如此,「袁公子,你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
他大笑,「我哪來的難言之隱,頂多只能說我生性放浪不羈,喜歡結交五湖四海的好朋友。」
「可是你剛才對著蜂巢念詩時,明明就有著一股國仇家恨的感觸……」
「哎呀,那不過是為賦新詞強說愁罷了。」他不想多說的趕緊拉著她往回走,只要豪格一在旁邊,相信她就不會再說些讓他難以招架的話。「快回去吧,我們還要趕路呢!」
由於下坡段稍陡,凌蒼蒼跑得喘息不已,但是她的腦子卻沒有放棄思索,最後她得到一個結論,「你是不是在做奸細?」
袁德芳倏地止步回頭看她,又驚訝、又好笑她從哪兒得到線索想到這個答案?
凌蒼蒼見他啞口無言,有些得意的笑說:「被我說中了是不是?」
他這會,除了信服她的聰明才智之外,還能怎樣?
此時阿莞忽然上氣不接下氣的跑過來,袁德芳神色一凝問:「發生什麼事了?豪格呢?」
「他……」阿莞指著來時路一直「他他他」,說不出完整的句子。
袁德芳等不及她說完,擔心豪格的安危,遂提氣飛縱而去。
接著只對她們道:「你們先躲好,我去看看究竟。」
等他走後,阿莞終於撫平情緒,可以正常的說話。
「那個韃子明知道我怕他,還故意嚇我。」她忿忿不平的道,「小姐,你可要幫我出這口鳥氣。」
「我……」
「沒錯!自古不論英雄還是狗熊,都是一樣難過美人關,只要你肯想辦法,一定可以整死他。」雖然他跟小姐拜堂成親,但她就是看他不順眼,反正她不承認他是姑爺就是了!
「有道是窮寇莫追,難道被我剋死的命運還不夠他淒慘?」
「噢,說的也是。」
她們邊說邊走,沒多久便聽見袁德芳大笑的聲音,她們走到江邊時,只見他很不體面的蹲著笑不可遏,在他面前的則是個下巴繃得像蚌殼,脖子上則氣得青筋暴突的男子。
凌蒼蒼看了他一會兒,他有個俊挺的鼻樑,和一張緊抿的雙唇,但他的下半張臉卻和上半張臉的膚色不一樣。
「那人是誰?」凌蒼蒼好奇的問。
「不曉得。」阿莞回答。
「你不要再笑了!」那個她們都不認識的男人突然大吼,在發現她們的存在後,還紅著整張臉,猛地轉過身面朝江面。
「是他!」凌蒼蒼頓時愣住了。
「是他!」阿莞也驚叫,「他的亂鬍子呢?」
第五章
「木舟逐水愛山春,兩岸垂柳夾古津,坐看綠樹不知遠,行盡青溪忽值人。山口潛行始隈,山開曠望旋平陸,遙看一處贊雲樹,近入千家散花村。」
凌蒼蒼在船家將船滑過小橋後,不自禁的輕聲吟了幾句。此時運河兩岸的風光正由錯落幾戶農家的田野,滑進鱗次櫛比的城區樓房,河面上還架了不少雕樑畫棟的露台雅閣。
豪格本來就放了七分心神在她身上,一聽見美人有此雅興念詩,就更加專心。只是愈聽愈皺眉,覺得她念的似是而非,可是自己又不敢確定,於是偷偷問袁德芳,「喂!是兩岸垂柳嗎?怎麼我老記著是兩岸桃花?」
「是呀,我也一直以為是漁舟而非木舟。」
袁德芳滿心有趣的想著這一天下來,不但漸漸習慣豪格光溜溜的下巴——這比看見他光著屁股好笑,萬一被高塞和富壽那兩個小跟屁蟲看見了,不知道會笑破肚皮還是會以為天下要完了而嚎啕大哭?不過他可以確定多爾袞那幫王八蛋很可能會笑得在地上打滾。
他也漸漸習慣豪格故作文質彬彬的憨態。他居然還會望著凌蒼蒼靦腆而笑!他雖不太清楚究竟是什麼原因促使他轉變整個心態,可是他如今變成這樣,教他怎麼跟大清王朝交代?
不過話又說回來,大清的興亡成敗又干他屁事,眼前最重要的是教教這位大英雄學著怎麼兒女情長。
「去問她呀。」
「啥?」豪格的表情好像是要叫他去跳海一樣。「你就是愛看我出醜!」
「天地良心,難道在你的心目中,我真的是那種沒有同情心的人?」
「我記得你以前曾經說過你的同情心被狗吃掉了。」
袁德芳皺起眉頭,他記得自己確實說過這句話,於是下巴一抬,「好吧,那就別聽我說的,你繼續待在這兒扮傻子流口水吧。」
豪格鼻子一哼雙臂交疊於胸,眼睛瞪著袁德芳。就算他明知他有意指點,他也不會要求。
「喂!哥哥,你就不會拜託我一下嗎?」袁德芳笑道。
他也知道他是那種人。
豪格的表情沒變,身體也不動。
「好吧,好吧,我的眼睛沒你的大,算我怕了你!」袁德芳耳語的對他面授機宜,「你想想看,你要是這麼一問,不就能顯出你的肚子裡也裝了許多風雅,凌小姐自然就會開始對你另眼相看。」
「可是挑她毛病,不會惹她不高興嗎?」
「不是叫你挑她毛病,而是討論,沒聽過切磋、琢磨嗎!這在態度上可有很大的差別。」
豪格點點頭,半晌又甚煩的問:「可是,分寸之間怎麼拿捏?」
「我的哥哥唷,將來可別給你娶媳婦還要給你包生子。」袁德芳開玩笑的嘰哩咕嚕一串後才又說:「我告訴你,你就先問她剛才她念的可是王維的桃源行,如果她說是的話,你就說你以前也讀過,但卻有些不太一樣,然後問她對這兩種版本有何看法。」他手一攤,「接下來她說什麼,你就跟著話題走。」他再拍一拍他的肩膀,「我對你有信心,去吧,」
豪格突然覺得好笑,「想要討佳人歡心,卻比帶兵打仗還要難。」
「你現在才知道。」
豪格清一清嗓子然後對凌蒼蒼說:「凌小姐你剛才念的是否就是王維的桃源行為何跟我念過的不太一樣你對這兩種版本有何看法?」他一回氣說完四十個字,照本宣科的連標點符號都省了。
白——癡!袁德芳兩眼翻白的在心中大罵。
凌蒼蒼愣了一下,問:「對不起,我沒聽清楚,可否勞你再說一遍?」
「我說……」豪格以肘撞身後竊笑不已的袁德芳,「我只是奇怪你念的桃源行怎麼跟我們念過的不太一樣,比如說——兩岸垂柳夾古津,我背的卻是兩岸桃花夾古津?」
若要說凌蒼蒼不吃驚,那是不可能的事,她萬萬料想不到豪格居然也會念唐詩!
袁德芳在豪格的耳邊說:「看吧,她嚇了一跳。」
豪格得意極了。
「讓兩位見笑了,因為小女子才疏學淺、資質愚鈍,從來就做不好一首詩,可是又愛附庸風雅,於是偶爾會把詩中幾個字調一調以自娛。」
「哦,原來如此,不過你倒真的把兩岸垂柳垂得合情合景,坐看綠樹不知遠也綠得恰如其分。」豪格忙不迭的稱讚幾句。
袁德芳聽他吊文,不禁覺得好笑。
「豪大俠過獎了。」凌蒼蒼微微頷首,抬眸看著豪格忍不住說:「我簡直是在班門弄斧。」
袁德芳馬上接道:「這才是你過獎,因為他念過的書沒幾本,所以才一個字、一個字的記得那麼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