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蒼蒼哀戚的笑了笑,「其實這麼多年來,也沒怎麼感覺悲傷,但是今天一見到父親的屍骨,教我怎麼能不悲從中來?」
「那倒是,累積十多年了,應該抒發一下。」豪格安慰的抱住她,「哭吧,好好的哭個夠。」
凌蒼蒼偎著他輕聲啜泣,好像真的想把這些年來累積的傷心淚,一傾而盡。
就這樣,豪格也想起這一年來的生活起伏,尤其是自從父親突然逝世後,伯叔兄弟們表面上同心一志,實則為了皇位暗地彼此較勁,各有各的打算。而身為皇太極長子的他又富有戰功,便成為各派人馬推崇或排擠的敏感人物。
「唉!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孰雲網恢恢,將老身反累。」
凌蒼蒼哭了一陣子,聽見他這麼深的感觸,又想起袁德芳總是在取笑他王位被罷,不禁好奇的問:「你……你的遭遇又如何呢?」
豪格低頭看她仰著的臉,無奈的笑說:「還不就是那麼一回事,會弄權的人就玩得很高興,不會弄權的人就會被玩得很高興。」
凌蒼蒼隨即一笑,對他的身份更加好奇,在此之前,她除了知道他是個滿人將軍和曾被封王外,一無所知。
「為什麼你們的皇帝要罷了你的王位?」
豪格忍不住冷笑,「我們的皇帝今年才七歲,連上馬都還要人抱,哪裡懂得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凌蒼蒼若有所悟的端詳他,早在他刮掉鬍子後看他便覺得他儀表堂堂,再回想這一路上雖然老是被袁德芳言語消遣,卻也渾然天成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度。
「想必是有人覺得你對這個七歲的小皇帝具有很大的威脅性,所以才急著把你除開,是不是這樣?」
豪格自忖,他到底曾不會認真的想過繼承帝位?至於他那個才七歲大的小弟弟福臨,在父親死之前,兩人既不特別親近,而在父親死後被多爾袞拱上皇位,他對他也不心生怨恨,事實上福臨比他還要可憐,從頭到腳,由裡到外,活脫脫是多爾袞擺弄著玩的小娃娃。
凌蒼蒼見他陷入沉思,也不敢打擾,她此時又想起彼此的處境,完成父親的移靈歸厝大事後,她是否就該一心一意的跟了豪格?
但是無論如何,她對他已產生點點滴滴的情意,這是毋庸置疑的。
第八章
本來他們不想進京城,因為李自成從西安一路向東打過來的傳言紛紛擾擾,使得崇禎皇帝敕令部院、廠衛、司捕各官加強京師警戒,弄得人心惶惶,當然,若說是怕闖王闖進來,還不如說是怕錦衣衛藉著擾民。
可是碧雲寺的師太又言之鑿鑿的密報李自成的軍隊就在附近,而她們的神情讓人看不出她們是期望李自成的到來,還是怕李自成,正或許是前有豺狼,後有虎豹,百姓是羊是鹿,天下豪強共逐之。雖然袁德芳過去也曾投效李自成,但是看了他的一些殘酷作風後,最後離去。
「我看,我們還是進城住一宿,至少有城池保護,晚上睡得安穩些,明日再一早出發。」袁德芳提醒豪格,「現在這種時候相當敏感,你可得注意點,別露出馬腳來。」
「我都已經把頭髮剃光了,你還要我怎樣?在身上披一件袈裟,在頭上烙幾個戒疤?」豪格笑說。
阿莞和凌蒼蒼先後忍俊不住笑出聲,但袁德芳難得沒有心情開玩笑,他還是一臉謹慎的說:「別鬧了!我是說真的。」
凌蒼蒼看他緊張的樣子,實在與平常的自得模樣有很大的差別,便偷偷的問豪格,「他怎麼那麼緊張,情勢真的那麼危險嗎?」
豪格不希望她也跟著擔心,遂笑道:「他只是有點兒恐懼的毛病,你沒看這北京城牆又高又厚,好像一進去就插翅難飛。」
其實袁德芳恨這個住著爛皇帝和亂臣賊子的地方,恨這個讓他父親含冤莫白而死狀淒慘的地方。
豪格走近他,攬著他的肩說:「忍一忍,就一個晚上而已,瞇一會兒眼,很快就可以熬過去了。」
袁德芳瞥了他一眼,雖一言不發,但是豪格的鼓舞之情,他是領受了。
無論如何,他們趕著進城,而就在他們進城後,守城的官兵們便慢慢的關上城門。
「運氣還不錯,連一個也沒碰上。」袁德芳進城後便東張西望的喃喃自語。
「什麼沒讓你碰上?」阿莞好奇的問。
袁德芳正想回答時,眼前卻蹦出幾個太監,他們的眼神雖然慌張,但卻表現得一如往常,匆匆的經過袁德芳他們而登上城牆,望遠之際還彼此交頭接耳,舉動實在非常鬼祟。
本來讓袁德芳進城早叫他如履薄冰一樣的不安,現在看見太監們奇怪的舉止,和城牆上鬆散的守兵,不禁更憂疑。和豪格對望,只見他好像也發現什麼異狀的小心戒備著。
「你覺得會是什麼事?」袁德芳問。
「你覺得呢?」豪格反問。
但是他們互望的眼神裡已經有了相同的答案,最有可能的是李自成果真已兵臨城下,而站在城牆頭的太監看他們盤桓不去,開始疑心的注意他們,為了不惹是非,他們只好向大街走去。
「總之先把兩位姑娘安頓好,再想辦法查探情形,至少我想今晚應該不會有事吧!」袁德芳說。
於是他們找間客棧住下,可是讓他們感到很奇怪的是城裡的百姓沒一個顯得慌張,有的還神情愉悅的唱著歌謠,袁德芳倒是聽過那些歌謠,那是李自成的軍師發明來籠絡民心的,什麼迎闖王,不當差,不納糧之類的荒謬之詞。
袁德芳想了想對豪格說:「我看情形可能很不樂觀,我出去探聽一下,她們兩個就托你照顧。」
「德芳……」豪格不是個喜歡做縮頭烏龜的人。
袁德芳瞭解的笑道:「你就別唆了,難道你還不承認你的輕功就是比我差!」
豪格的功夫確實比不上他,只好說:「你自己小心點。」
打從一進城,凌蒼蒼就一直看到他們兩人神秘的交換眼神,雖對話中沒透露什麼,但卻充滿玄機,然而無論是什麼狀況,帶著她們兩個姑娘,絕對是負擔,且基於這些日子對他們的瞭解,她知道他們是不會輕易放棄保護她們的念頭。
豪格看她那麼擔心的樣子,便柔聲的安慰,「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他才剛說完,轟隆隆的炮聲便自城外響起,戰鼓震天。
阿莞從沒親身經歷這種狀況,嚇得緊緊抱住凌蒼蒼叫著,「韃子攻城啦!怎麼辦,小姐?」
豪格沒好氣的笑罵,「你這個笨蛋,若是韃子打來,我們會這麼煩惱嗎!」
阿莞想了想也對,可是就算不是滿人攻城,但光是這樣炮聲隆隆,也是讓人感到四面楚歌。
「阿莞,以後別再說韃子的字眼了。」凌蒼蒼深情的望了豪格一眼。
豪格這才想到剛剛自己竟然也跟著說了韃子這個字眼,兀自覺得好笑。
「可是,不是韃……滿人是什麼?這麼震天價響的,好像要天崩地裂了般,嚇人呀!」阿莞真的覺得很害怕。
其實經豪格剛才那麼一說,凌蒼蒼心裡便有了譜,但還是求證一下的問:「闖王真的攻城了?」
豪格也曉得他們瞞不過她的聰慧,於是乾脆直說:「相當有可能,不過應該只是先鋒在叫陣,而皇畿重地,不會輕易就被攻陷的。」
阿莞聽了慌亂的說:「那我們不就被困在這兒了?」
豪格捺著性子安慰,「放心吧,你們的崇禎皇帝還沒把所有的義士殺光,不是還有史可法和左良玉嗎?我看,他們大概已經聞訊整軍出動了,只要能死守個三、五天,應該就會沒事。」
豪格說得頭頭是道,又是所戰皆捷的大將軍,看法一定不會錯。但是聽得那炮聲隆隆大,還是很令人心驚膽戰。
這時一個店小二送來晚飯,見阿莞嚇得一張俏黑臉頓時白得像活見鬼,便笑著安慰她,「別怕、別怕,闖王是專門來幫我們老百姓的義軍吶,以後啊,我們賺多少吃多少,既不用捐稅,也不用怕錦衣衛當街胡亂說你是奸細叛黨,多好啊!你們不去外面瞧瞧!這街上已經有好多人家設案焚香準備歡迎闖王,就連舞龍舞獅陣也都化好妝,還有四、五尺長的鞭炮呢,」口沫橫飛、興高采烈的說了一大串後,店小二才又正經的說:「不過今天晚上因為普天同慶的關係,廚子沒有心情慢工做菜,所以老闆要我過來通知你一聲,請你們將就點,跟著一起吃大雜燴。」
豪格不耐煩的說:「沒關係,只要乾淨衛生能吃就好。」
「這你大可放心,絕對包管營養又可口。」
豪格揮揮手,讓店小二快點出去,省得他看了也不知道該笑他的愚蠢,還是可憐他。
「豪大俠,真的是這樣嗎?」阿莞半信半疑的問。
豪格真不知道該怎麼說,有的時候,無知也是一種幸福。瞄了凌蒼蒼一眼,她仍是一副秀婉嫻靜模樣,看不出來怕不怕,這很讓他好奇,因為相識以來,好像都沒見過她驚惶失措過,最多只是張著一雙無助的凝眸,不知道要到多糟的情況,才會讓她花容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