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吧,也許你正是成謹需要的良藥。」如素師太慈祥的對她說。
她的神情很特別,好像在暗示什麼。趙瑟初點點頭,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了馬車。
※ ※ ※ ※ ※ ※
長春所說的話果然是真的,成謹就住在別業楓林小築。
「馬佳氏,貝勒爺這幾天如何了?」太福晉關心的問。
馬佳氏是別莊的總管,雖然是做管理莊園的斯文工作,但仍舊習慣隨身帶著牧羊人的長鞭,讓她顯得嚴厲。
「回太福晉的話,貝勒爺的身子骨是比前些時候健壯許多,但是……」
馬佳氏欲言又止的樣子,讓太福晉不甚憂愁的又歎了口氣。
這時候太監小金來報,「成謹貝勒說不想見客。」
「他的頭疼是不是又發作了?」太福晉問。
小金遲疑了一下,才回答,「是的。」
太福晉歎了口氣,「如果是這樣的話,那我們就先走吧。」二夫人對馬佳氏說:
「就把這位趙姑娘當作貴賓,她需要什麼都盡量配合。」
趙瑟初心裡頗覺奇怪,她們怎麼連去看他一眼都沒有,就要走了。
「趙姑娘,我先帶你去房間休息。」
「我可不可以先去探視成謹?」
「這個……」馬佳氏猶豫著。
「有什麼不妥嗎?」
「沒什麼,我這就帶你去。」
※ ※ ※ ※ ※ ※
楓林小築的格局與一般的宅子不同,是沿著小溪築成前後三落的房舍,而成謹就住在最後一落,房屋旁邊的小溪在這裡形成一條約一丈高的涓絲瀑布,頗有江南園林的雅意。
而紅色的楓葉飄呀飄的,如此幽靜雅致的景色,讓趙瑟初忍不住稍微駐足,深深吸進一口沁涼芳香的空氣。
「你是誰?」
果然是成謹的聲音!趙瑟初緊張又興奮的往屋子裡跑。「站住!誰讓你進來的!」
她停下腳步,提醒自己成謹失去記憶,誰都不認得,於是退回門外說:「我叫瑟初,是……是來服侍你的。」
屋裡靜默了片刻,終於他沉聲說:「進來。」
她走了進去,房間裡異常的暗,窗戶全被厚重的簾幔遮蔽了。
「過來。」
這聲音確實是成謹沒錯,可是口吻卻差很多。趙瑟初嚥下不確定的恐懼,走向床沿的人影。
他真的是成謹嗎?
忽然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快手,把她拉進懷中,在她還來不及反應時,把她壓在身下,強行的吻住她的唇瓣。他的手也沒閒著,正以粗魯的方法探索她的衣扣。
「住手!你在幹什麼!」她終於從驚嚇中醒來,奮力掙扎。「你是來服侍我的不是嗎?」他的口氣就像只爆怒的野獸。
「是的,但不是做這種事。」
「那是你說的,要我說的才算。」
成謹幾乎可以說是毫不憐香惜玉的,讓她實在不能不懷疑,他怎麼會是那個溫文爾雅的成謹?
但是另一方面,他的味道、他的體溫、他的氣息,卻又在在與她記憶中的一切吻合。
他確實是成謹。
趙瑟初不由得哭了,「成謹,求求你……」
「我的名字是你叫的——」
成謹的身體忽然僵住了一會兒,接著他便滾離她的身邊,趙瑟初可以聽見從他齒縫間傳出痛苦的嘶嘶聲。
「你怎麼了?」她擔心的把手搭在他身上。
「滾開!」
成謹毫不猶豫的把她一腳踹到床下,接著凡他伸手可觸及的東西均被一一掃落。
成謹抓起鑲了貝殼的圓椅,往門口一扔,差點把衝進來的兩名身材魁梧的侍衛砸個正著。
或許他們早就料到了,所以輕鬆閃過,然後護著她奪門而出,身後的成謹發出負傷的猛獸般的狂嘯。
趙瑟初驚魂未甫的站在屋外的院子,楓葉還在隨風悠然飄落,涓絲瀑布的水仍舊自在潺潺灑落,只有成謹的房間陰暗得有如地獄般,不時傳出他駭人心魂的嘶吼。
難怪太福晉雖然關切,但卻過門不入。
難怪納蘭明月曾癡迷,但卻寧可放棄親近他的機會。
「趙姑娘,現在你應該很明白,成謹貝勒是什麼情況。」馬佳氏說。
「不,我不明白。」趙瑟初難過的說:「你能不能告訴我,他為什麼會這樣?」
「許多人都認為,他可能是因為傷了腦子,瘋了。」
「他沒有瘋。」趙瑟初立即說:「我能感覺得出來,他不是瘋,他只是很痛苦。」
馬佳氏不發一言的望著她半晌,一副想透視她的靈魂的樣子。最後她說:「其實沒有人能確定他究竟是得了什麼怪病,總之他昏迷醒來後,除了失去記憶外,還常常鬧頭痛。一痛起來就會像剛才那樣,整個人都失去了自制。」
「大夫……」
「連宮中的大醫都來為他診斷,都說可能是腦子裡的淤血所造成。」
房中又再度傳來成謹痛苦的吼聲,趙瑟初閉上眼睛,默默為他心疼。當她再睜開眼,眼裡已含著淚水,「可以醫得好嗎?」
馬佳氏淡淡的說:「大夫吩咐了藥方,主要是化淤的作用。可是貝勒爺脾氣愈來愈壞,常常把藥打翻。」
這個時候,那兩個身材魁梧的侍衛從房中走出來,向馬佳氏打了個手勢。
馬佳氏歎了口氣,「那兩個侍衛是為了保護貝勒爺,防止他做出傷害自己的事。現在他已經痛昏過去了,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照顧他?」
趙瑟初毫不猶豫的點頭,甚至還領先一步走。
太監們已經把厚重的窗幔拉開,屋裡只有成謹沉重的呼吸和他靜靜躺在床上的身影,散亂的髮絲被汗水和灰塵糾纏在他憔悴的臉上。
他瘦了,而且蒼白。
趙瑟初靠近床沿,明明就是當日那個溫柔得令人心折的英俊男人,為什麼會被折騰成這樣?
太監們端來溫熱的清水,準備要幫他清洗和換上乾淨的衣服。
趙瑟初有些矜持,但她忍住羞赧留下來,只想為他盡點力。
馬佳氏端來藥湯,趁他昏迷不醒,強把藥灌進他的口中,見他如此狼狽和脆弱,趙瑟初於心不忍,「嬤嬤,難道一定要這樣?」
馬佳氏就事論事的說:「他自己根本不肯吃藥,而如果他完全不用藥的話,那……」
「會怎樣?」
「就算將來可以恢復記憶,也可能會永遠受頭痛之苦,或者……」馬佳氏面無表情回答,「可能會死。」
趙瑟初倒抽了一口氣。
他怎麼可以死!又怎麼可以讓他死!
太監們替他穿好乾淨的衣服,並梳理好頭髮編成辮子,然後重新安置於鋪上乾淨的被褥的床上。
趙瑟初再也不避嫌的上前,執起他的手貼住自己的臉,意志堅決的說:「我絕不會讓你死,絕對不會。」
然而照顧他豈是那般容易的?
若以猛獸來比喻頭痛時的成謹,那麼沒發作時的他也好不到哪裡去,態度惡劣,孤僻倔強。稍一不順心,就怒火大發,而只要他一生氣,又會引發頭痛。
因此,整個別莊裡的人都戰戰兢兢。半個月了,只有馬佳氏派人回王府報告情況,卻從來沒有親人來探視他的病情。
第五章
早晨,趙瑟初端著早膳,沿著她最喜歡的溪畔石板小徑往後院走。
夜裡凝在落葉上的秋霜,被她踩得碎碎直響。
「紛紛墜葉飄相砌,夜寂靜,寒聲碎……愁腸已斷無由醉,酒未到,先成淚……眉間心上,無計相違避。」
她邊走邊輕唱著詞,驀地抬頭,發現成謹意外的早起,正佇立在廊上,冷冷睨著她。
「貝勒爺早。」
雖然是大戶千金的出身,但為了守在他的身邊,趙瑟初很快就學會貴族府中下人該有的禮節。
「早膳給您端來了。」
趙瑟初小心翼翼的踩上因霜露而濕滑的台階。
不過讓人不得不小心提防的其實是他,因為誰也不知道他下一刻會怎樣,也許會毫不猶豫的一把推下她。這些天來,她身上已經佈滿淤青了。
「你倒是很自在,邊走邊唱曲兒。」成謹冷冷的說。
趙瑟初頓了一下,像這樣的,雖然他明明就在身邊,豈不比天涯更遠。
她垂下眼瞼,藏住感傷的說:「你要在屋裡吃,還是在廊下吃?」
成謹居高臨下的睨她。這些天來,不管他對她多壞,她一徑的堅持而溫柔。但是那種堅持和溫柔,又與一向在身旁伺候他的人不同,似乎特別能安撫他恐懼而狂亂的心。
沒有人能明白一個失去記憶的人的感受,就像一個手無寸鐵的人,獨自走進荒山野林,到處都讓他感到危機四伏。
而她不但是第一個不怕他的人,也是第一個讓他覺得安全的人——這是指自從他失去記憶以後來說。
成謹不發一言的轉身走到長廊的另一頭,那裡砌了石桌椅,正好可以觀賞涓絲瀑布的景觀。
趙瑟初布好碗筷後,便站到一旁。
「你剛剛唱的是什麼曲子?」他忽然好心情的問。
「『御街行』,范仲淹的秋日懷舊。」
「范仲淹……」成謹皺了皺眉,有些字眼在腦子裡頭掠過,他不由自主而恍惚的念起來,「宋真宗大中祥符八年進士,官至樞密副使。卒贈兵部尚書楚國公,謚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