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蔣三嬸的前車之鑒,許多沒有自信能夠不被趙大小姐識破謊言的,只有打消冒領的念頭。於是便宜了一些偶過異地的外鄉客搶著當失主。可是雖然趙大小姐沒法子分出真偽,那些人卻為了獨佔而互相攻訐,甚至還捲起袖子,掄拳相向,大有以武力定成敗的樣子。
眼看著一場貪小便宜的鬧劇,就快要變成人為財死的悲劇,趙瑟初實在忍不住的說:
「別打了,你們明知道這錢不是你們的,卻還要打得你死我活,值得嗎?」
「這位小姐說得很有理。」
人群中走出來一位胖胖的中年人,上唇的八字鬍就跟眼皮上的八字眉一樣斜,他身上穿著絲質長袍織錦馬褂,對著那群滿臉掛綵的人說:「瞧瞧你們的樣子,恐怕打一出生還沒拿過這麼大一塊金子,所以又怎麼可能會是你們掉的呢?」
說完,他轉過身笑咪咪的朝成謹拱手,「在下朱皋,是泉州的綢緞商,稍早兌了張銀票,好來支付開銷。未料錢袋不知何時缺口,掉了金元寶,還以為這下子要縮衣節食,沒想到世上還是有像公子這等拾金不昧的老實人。」
說到這裡,朱皋又深深一鞠躬,感激涕零的說:「希望公子明察後,送還予我。」
依照現在的情況,這塊金子若不做出個處置,恐怕今夜就得被困在這裡動彈不得了,成謹也想早早讓自己和趙大小姐脫困。而這位姓朱的生意人說的真合情理,只是瞧他那麼有錢了,卻還貪這筆錢,實在讓人很不甘心給。
但是不送出去,怕又走不出去,正覺得騎虎難下之際,趙瑟初拉著他的袖子,對他耳語,「你看看金元寶底下是不是刻了字?」
成謹摸了摸,金元寶底下果然有凹槽的刻記,舉起來就著頭上花燈一看,是個「周」 字,於是笑問:「這位大哥,你說你姓啥?」
「朱,前朝的朱。」朱皋馬上又接著說:「當然,只是剛好同姓而已。」
成謹笑了笑,繼續道:「如果是你的,自當奉還。不過我能不能先問你,你是在哪家銀莊兌的現?」
朱皋胸有成竹的笑答,「兌銀票當然要找最誠實可靠的何記銀莊,我這裡還有收據呢,你需不需要驗證一下?」
「不用了,關於這方面,我當然沒必要懷疑。可是如此一來,就又不對了,你瞧,這金元寶底下蝕了個周字,所以應該不是你掉的那個。」
朱皋沒想到自己那麼容易就被抓包,悻悻然之餘,乾脆橫起眼來,強詞奪理的說:
「誰說蝕了個周字的金元寶,不可以從何記銀莊兌出!這位公子,你到底有沒有心把錢還人,如果你想暗槓,就請你靜靜的藏起來,不要故弄玄虛捉弄大家。你們說是不是?」
附和的人不少,這會兒他們別說走不出去,恐怕要是不把錢送出去,還要挨打呢。
「唉!我這真是弄巧成拙,給自己惹禍上身。而且還連累你,真對不起,趙小姐。」
「不怪你。」趙瑟初朝他笑說:「我倒是有個法子。」
「什麼方法?」成謹看著她充滿慧黠的笑容,有些癡了,不由自主的把她更拉緊了靠在自己身上,感受她那副輕柔的嬌軀。
趙瑟初一感受到他臂上加強的力量,低下頭羞澀極了。
成謹差點一頭栽進渾然忘我的境界,幸好旁邊的人為了那錠金子鼓噪不斷,他們才忙又回神。
趙瑟初看著大家說:「各位先別急,既然羅公子已經打定主意不會藏私,而誰才是原主,又很難有個公定。不如這樣子,咱們應個景,把這個金元寶拿出來當獎品,讓羅公子出個燈謎,猜中的人就可以得獎,你們大家覺得如何?」
附和的人可多了,因為他們都知道自己不是正主,現在可憑個人的本事和運氣來贏獎,何樂不為呢。
「羅公子,你出個題吧。」趙瑟初笑說。
她的點子和她的話,以及她的態度,讓成謹對她的印象更深刻,看來趙大小姐果然名不虛傳,值得眾家公子為她拚命。成謹在人群中望瞭望,藉著他高人一等的身高,很快就找到周文章氣急敗壞的身影,在人群外圍怎麼擠都擠不進來。
「羅公子,你還想不出來嗎?需不需要我貢獻一個。」
成謹低頭看她明淨清澈的水汪大眼,聽說趙大小姐是個才女,他能感覺得出來她對他已經頗有好感,現在恐怕是想考驗他的才思了。笑了笑,他說:「我出一個題:坐南朝北,坐北朝南。猜一件生活用品。」
題目才一出,全場霎時都靜下來,鴉雀無聲,不是低著頭沉思,便是仰著頭找靈感。
就在這時,人群外一聲匡啷,隨即一位少婦擰著小兒子的耳朵罵道:「兔崽子!叫你別玩你偏不聽,這下好了,老娘我辛辛苦苦攢了一年,好不容易才買了這面鏡子,現在讓你打碎了!」
在小孩的哭聲中,趙瑟初和成謹相對,驀地會心一笑,便將那錠金元寶送給了少婦,解決一場莫名其妙的紛爭,最樂的莫過於那個少婦。
人群散去,成謹忍不住好奇,問:「你怎麼知道金元寶底下有刻字呢?」
趙瑟初笑答,「這是附近人盡皆知的事,周家一向都有習慣把屬於他們的財物都印上一個周字,連奴僕都不例外,何況是金子呢。」
「原來如此,不過也真虧趙小姐的反應如此靈敏。」
趙瑟初被他誇讚的眼神看得有些害羞,低著頭淺笑盈盈。
周文章何曾見過她這麼巧笑倩兮,眼看著好不容易才製造出來的機會,沒想到卻讓一個陌生人搶了風頭,氣沖沖的走過去,想要挽回局勢,沒想到有個人跑得比他更快——是小鳳。
「小姐,原來你在這裡,剛才一看不見你,可把我給急死了。」氣都還沒順,小鳳即轉過頭朝人群中做例行性巡邏任務的衛役喊叫,「喂!差爺,別忙了,我找到我家小姐了。」
「小鳳,又不是什麼大事,幹麼麻煩人家差爺。」趙瑟初柔聲斥責。
「怎麼不是大事,你要是出了什麼意外,可怎麼得了啊。幸好你沒事。」小鳳好奇的打量著成謹,雖然滿心好奇,但是顯然跟在周文章旁邊的馮坤更讓她有興趣。
馮坤一看見小鳳,忙轉了個身,一副想溜的樣子,可惜已經來不及了。
「欽,你不就剛剛那個把我撞得跌了個大跟頭的傢伙嗎?還胡亂指了路,害我瞎找了我家小姐一陣。」小鳳指著馮坤質問。
趙瑟初很快就明白是怎麼回事了,看來周少爺光是盯緊了人還不夠,現在打算要死纏爛打。
周文章忙說:「瑟初小姐,你別聽你這丫頭胡說,搞不好是她自己貪玩,把主子給忘了。」
小鳳氣得鼓起腮幫子,「明明就是這樣子,小姐,我沒說謊。」
趙瑟初安撫的把手搭在小鳳的肩上,息事寧人的說:「總之,大家都沒事就好,我也逛夠了,回去吧。」
側過臉,她有些依依不捨的向成謹道別,「謝謝羅公子,後會有期。」
她是在暗示,還是明示?不管怎樣,成謹真的開始喜歡上她了。
「小子!」周文章很不高興的站在他前面,辛苦萬分的仰著臉還要擺出很兇惡的樣子警告,「識相的話,最好別再讓我看見你接近趙小姐,否則有你好看的。」
成謹不予置評的笑著。
周文章大概作威作福慣了,沒碰過不怕他的人,因此看成謹那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反而剽悍不起來。不過仍舊裝腔作勢的哼了幾聲,追著趙瑟初而去。
「瑟初小姐,別走那麼快,讓我順道送你回去。」
成謹則微笑的目送他們。
這便是趙瑟初與成謹第一次見面時所發生的事情。
接下來的日子,成謹在紹興城裡住下來。他雖然看似身無長物似的一身輕,卻也從來不顯得經濟拮据;文質彬彬的瀟灑中又帶點曠達的豪情;而閃現眼底的傲然,則使他更增添了幾許神秘的味道。
好客的趙家終於注意到趙瑟初眉梢的情意,乾脆把成謹請進家中做客,以便就近觀察他是否有資格做姑爺。
這對周文章來說真是晴天霹靂,常常在馮坤的面前,揚言要找機會做了成謹。
然而,趙瑟初對成謹的感情,一天深過一天,成謹也是。可是卻又不得不擔心當趙家發現自己竟是親王的下一任爵位繼承人時,會怎麼避他如蛇蠍。
「唉!」
趙瑟初抬起貼在他結實胸膛的臉——和他有了親密行為,彷彿是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怎麼了?為什麼歎氣?」
成謹終於體悟到何謂有口難言,他充滿愛意的把她抱緊。
「我從來沒有這麼愛一個人,像愛你一樣。」
「我怎麼覺得你這麼說,其中必定有緣故。」
成謹乾脆一鼓作氣的說:「前幾天我收到一封家書,家裡要我趕回去一趟,我不想離開你,可是我非走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