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星之家也是因此而受到注意,尤其是他那嚴格挑剔客人的態度,更是使之聲名大噪——
所有想到握星之家住宿的人,都必須先提出申請書,詳細列明申請人為什麼要去住宿的原因理由,再由胥知淼決定批准與否。
他這麼嚴苛的挑客之舉,受到媒體和輿論的嗤之以鼻,但無論傳媒如何探究,他就是悶不吭聲地堅持原則。由那少數幸運的住客傳出的口碑,卻使得握星之家在籠罩上一層神秘的面紗之餘,仍是最熱門的休憩地點。
踏進寬敞的前廊後,育溏努力地想要看出這傳說中的仙境,究竟有何特別之處,但此刻展現在她眼前的,只有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木屋,以及滿室用原木所製作而成的傢俱。
「進來吧,你不會想被凍死在門口吧?」
育溏轉向他,迎面就是條充滿樟樹清香的大浴巾,她哆嗦地接過浴巾,將浴巾裹在自己既濕冷發顫的身子。
「這裡就是握星之家?」
「看得出來你有些失望。」
接過他倒給自己的熱可可,育溏很快地瀏覽過一遍屋內整齊的擺設。
「你預期中的握星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
「呃……我也不太清楚,所有來住過的人的說法都不一樣,有人說裡面的設施都金碧輝煌;也有人說握星之家是個伸手就可以摸到星星的地方;還有的人說只有在這裡,才能感受到活得像人般的有尊嚴。」
「嗯,那你的看法如何?」
「我只是沒想到這裡是如此簡樸……沒有任何裝飾,原始的味道很濃,跟一般度假旅館有很大的出入……只是非常納悶挑選客人的條件似乎過於嚴苛。」
「原則就是原則……既然你對握星之家的背景這麼清楚,應該也知道它不是間普通的旅館,不接受沒有預約的客人。」
「我……我當然知道,我已經預約了啊!」
「不,你沒有。」啜著白蘭地,他眼神凌厲地答道。
「可是……我老……」臨出口才想起老闆的囑咐,育溏只得趕緊閉上嘴巴。「我老爸說他已經幫我訂……」
「沒有。」
面對他那種斬釘截鐵的態度,育溏還真是沒轍,但回想起同事們得知她被老闆派跑這條新聞時,種種奚落和預期她會失敗的表情,使她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桿兒。
「你何以這麼快就一口咬定我沒有訂房?你要不要先去查查看訂房紀錄,也許上面真有我的名字呢!」
胥知淼晃了晃酒杯中琥珀色的液體,隨著杯子傾斜的角度,被光線折射出萬千晶亮的光彩。
「握星之家所有的訂房及核覆工作,都是由我親自處理,我不記得有任何人為他的兒女預約。」
「那……那或許是……」
「沒有。」啜飲著白蘭地,他仍是動也不動地回道。
「喂,你這人怎麼這麼死硬派啊?我只不過是請你去查一查……」育溏重重放下馬克杯,有些氣不過地指責。
「不需要。每年這時候,握星之家都會關閉三個月,事實上我這兩天就要下山了。」
「嗄?關閉?」育溏的頭像是被幾萬斤的鎯頭打中,眨著眼睛地盯著他瞧。該死,怎麼沒有人告訴我這件事?老闆那殷殷叮嚀的樣子,言猶在耳,他應該知道握星之家會關閉的事吧?為什麼……為什麼他要在這節骨眼上派我來做這個專訪?
胥知淼見她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一雙美目直眨著,櫻唇微張,像極了嬌憨的小女生,稚氣未脫,不知為何見她的純真,讓他這些天來為了要下山去處理那些雜事而鬱悶的心情,總算好一點了。
「看來你老爸恐怕也忘了告訴你這一點。很抱歉,因為我要離開一陣子,所以不能留你住宿。」
「等等,你是說我千里迢迢打台北趕到這裡來,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找到握星之家,車子又被卡在兩棵樹之間後,你卻告訴我……你要走了?」強忍著心裡的挫敗感,育溏緊緊攢住拳頭,但到最後卻幾乎是邊哭邊喊。
「嗯,看來是這樣了。關於你車子的事,我實在很遺憾,但我有些急事迫切地等我去處理。況且依我的原則,是絕不接待沒有預約的住客,但看在情況特殊,今晚你就住這裡吧!」一想起那些要處理的事,他的心情又開始沉重了。
「但……但是,我是來……」她期期艾艾地想說出自己此行的目的,但胥知淼卻自顧自地打開了裡頭小房間的燈,自一個矮櫃中掏出些大大小小的浴巾、毛巾,還有件看起來陳舊但舒適的法蘭絨睡衣。
「這是某位房客忘了帶走的睡衣,我詢問過她,她已經不要了,你先將就著穿,等明天雨停之後,我再帶你回車上去取你的行李。」
「但是,我……」抱著滿懷的乾爽衣物,再瞧見由水龍頭流出正冒著騰騰煙霧的熱水,育溏以渴望的眼神盯著那盆熱水,但理智猶在掙扎是否該說明自己的來意。不過在聽到他接著說的話之後,育溏當機立斷地走進浴室內。
「山裡面的電源容易因為暴風雨而中斷,所以待會兒可能要停電,你的動作最好快一點。」
想到那種全然黑暗的感覺,育溏的四肢便不自覺地僵硬起來。她飛快地鎖上門,三兩下就扒開冰冷得黏在身上的濕衣物,以最快的速度浸入熱水之中。
好舒服!這是唯一進到她腦海裡的念頭,歷經了今天這樣辛苦又混亂的過程,現在能泡在熱騰騰的溫水內,她高興地連連發出喟歎,連腳趾頭都不由自主地蜷曲了。
☆ ☆ ☆
聽著浴室中傳來的水聲,知淼勒令自己保持平靜加快動作地做著他平常幫秀花嫂做慣的鋪床工作,但心思卻不斷地溜向那個此刻正在享受熱水澡的女郎。
不該有的遐思!她只不過是個想要上山來度假的客人而已……一再斥責自己那源自小腹間的那股騷動。知淼在打開備品櫃時遲疑了一下,而後他衝動地關上那個裝滿給一般房客們用的棉質床單的抽屜,打開另個抽屜,抽出一床柔滑絲布和蕾絲所織成的床單,他以迅速又有效率的手法,很快地鋪好床,而後連看也不看一眼地疾行出去。
女體——溫暖柔軟充滿某種魅惑香味的軀體,光憑想像,他就可以感覺出柔如天鵝絨般的肌膚跟絲質床單交纏時,那種種令人血脈賁張的景致……
察覺到自己滿腦子失控的想像,還有身體不由自主、甜蜜而迫切渴望著的騷動。他轉過身,立即拉開厚重的落地門,筆直地走進滂沱的雨勢中,張開雙手,他仰起頭承接著冰冷的雨水,藉以平息那股悸動。
原以為自己已經可以擺脫這些俗念的糾纏,但……不!我一直都可以的!只是為了這次的攤牌,幾乎使我耗盡心力,遠離了的夢魘,又再度糾纏上身,重重壓力導致自己的理智喪失……是了,一定是這個原因,所以我才會瀕臨失控,一定是,我一定是……
漠然地甩淨滿頭水滴,但密如牛毛的雨瞬間又鋪滿了他一身,重重地吐一口氣,他無語地回到屋內。
☆ ☆ ☆
滑進那溫順柔膩得如裹上層奶油的床單之內,育溏深深地吸了口氣,房間裡的擺設相當簡潔,飄蕩著一股淡淡的茉莉清香。
望向擱在桌上,不時明明滅滅閃爍著羸弱火苗的荷葉型香精燈座,育溏目不轉睛地盯著那簇微弱得像是隨時都會熄滅了的小小火花。
不要熄,求求你,千萬不要熄滅了。偷偷地打量著暗黝黝的空間,在火光的放大折射作用和搖曳不定的催化下,影影幢幢的黑影,更膨脹得有如巨大的魑魅魍魎,鬼祟曖昧得令她心頭直發毛。
雖然很想起身,將屋裡所有的燈光都打開,但一想及身在他人的屋子裡,她再怎麼說也不好太造次。可是,時時擔憂著火花的可能熄滅,就使她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身體上的疲憊在經歷這一連串的驚嚇之後,已經如千斤重擔般壓得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隻身處在黑暗且陌生環境中的恐懼,卻使她無法放鬆那緊繃著的心情,死命地抓著冰涼細滑的絲質床單,冷汗不住地自額頭滑下,她無語的咬緊下唇。
風雨仍沒有停歇的徵象,在萬籟俱寂之中,只有雨點不斷地打在屋頂上,單調的叮咚聲,更顯得情況的詭異;這點令她深感不安。
雖已緊閉了門窗,但不知打哪兒來的風,將重重垂掛在窗前的軟薄紗簾,動不動就掀開幾分,讓進了刺眼的閃電,在她明暗不定的臉龐上,更添幾分懼色。
在她連連默禱的期盼中,那株小小的火苗仍是漸趨轉弱,而後終至熄滅。室內轉瞬間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只有偶爾在閃電的短暫激光中,令她得以瞧見須臾間的景象。
但這卻更刺激她繃得死緊的神經,每次匆促的一瞥,想像中各種可怕的怪物猛獸,就如脫柙之虎般地向她直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