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碰我,我好累,我必須好好地想想……」避開他想攙扶自己的手,育溏搖搖晃晃地往屋裡走。我得好好想想,自己究竟該怎麼辦……
知淼無言地垂下手,頹然地目送她蹣跚地消失在視線之外。她不再對自己敞開心門了嗎?在我全心全意地準備迎接她成為自己生命中的一部分之後,她卻將我摒棄在外,即使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刻……
他忿忿難平地握拳猛然捶打著長廊上的欄杆,夜色掩映下,唯有絢爛銀暉似的月光,在他身後灑滿一地。
第七章
育溏將臉深深地埋進柔軟的棉被之中,低聲啜泣著。腦袋裡嗡嗡作響的全是各種尖銳或悶重的雜音交纏,昏昏沉沉地哭累了睡,醒來又被滿腹辛酸催得柔腸寸斷,只希望真能忘卻一切地沉睡下去,永遠不要有甦醒的一天!
而此時,那個自童年起便吞噬她的噩夢,再度侵擾上她——
她看見自己走在那條幽暗的走廊,雙腿由於驚慌而不停地打顫,她被壓力逼迫著往前面那扇沉重的門走去。
「求求你,齊小姐,育溏一定會聽話,求求你不要把我關到衣櫥裡面,求求你!」反身抱住了那個尾隨在後的齊靜萍。
「你這死丫頭,還不快給我死進去!」齊靜萍那張佈滿因為塗了廉價化妝品所引起黑斑的臉孔,扭曲得如青面獠牙的夜叉。
「不要,我怕!我要找媽媽,齊小姐,你帶我去找我媽媽好不好?我不要去衣櫥裡面,好可怕!」
齊靜萍見育溏死抓著自己,一時光火,奮力一甩,育溏因重心不穩,便從樓梯上滾下。
衝到樓梯下揪起滿頭是血的育溏,齊靜萍眼底閃過一絲不安,但隨即又惡狠狠地瞪著鼻血直流的育溏。
「我警告你,你若是敢告訴你爸媽這件事,以後還有你好受!」
「我不敢,齊阿姨,我的手好痛……」
「大概跌斷了,你爸媽要是問起,就說是你自己跌下樓梯的,聽到了沒有?」
「聽……聽到了……」育溏哭著被聞聲衝進來的管家和廚師們送到醫院,她只是小聲地哭著,怎麼也不肯說。
在夢境中的深沉恐懼,令育溏無可遏抑地輕聲啜泣,因憂懼而發顫的身軀,不安地蠕動著,迷亂之中有雙溫柔的手將自己擁入懷裡,低沉的嗓音輕聲地撫慰自己:「噓!別怕!沒事的!」
育溏在他柔聲撫慰漸漸放鬆緊繃的身體,並往那個溫暖的懷抱鑽去,知道自己已經安全了。在他懷裡,她感到莫名的心安、踏實,沒有一絲恐懼。她任淚水不停地奔流,緊緊地攀住這個安全的臂膀。
空氣中有股淡淡的迷迭香的味道,悠揚的小提琴若隱若現地在現實與夢境中飄浮。感受到那股令自己全然放鬆的氣氛,育溏如貓兒般蜷伏著,慵懶地聆聽著穩重而有節奏的搏動聲音。
這樣的溫暖且平和,令自己有種想要拋開一切悲傷的渴望,平靜沉穩,像是要將自己帶到某個不知名的地方翱翔般的難以抗拒……
更往那散發熱量的物體挪移,即使閉著眼睛,育溏也能毫無差距地找到他的方向。像羽毛般輕盈,又似糖蜜般濃稠,仰起頭,育溏急切地等待著灑滿她額上眉間的吻。
充滿粗糙老繭的手掌,輕輕地滑過那件墨綠緞質洋裝之內,輕輕地像是怕驚擾她的美夢,在育溏背上以富韻律感的節奏,緩緩地為她按摩著僵硬的軀體。
滿足地發出哀哀的喟歎,對那全然只有舒服二字可言的感受,身體很自然地表達出它的感覺。育溏像漂浮在水面似的隨著按摩的手而款擺腰肢。
知淼知道自己該停手了,但他就是控制不了自己!
知淼原是枯坐在門外,喝著悶酒聽著房內傳出的啜泣聲。
天曉得我並沒有視她如玩物,心底是多麼想望能有她陪著自己在這僻靜山居共度餘生。但……事情演變至此,卻已不是我所能控制的了……
幾番想推門去向她說明白,但回頭一想,在這節骨眼上,說什麼對她都沒有助益的。叱吒商場,睥睨電腦界這麼多年的他,卻對一門之隔的淚人兒,束手無策得只能埋頭喝悶酒,一杯接著一杯……
聽到房內的哭聲漸歇,他腳步踉蹌地想找個地方安置自己,恍惚間卻聽到令人酒意消了大半的驚懼尖叫。
是她的夢魘又回來糾纏了嗎?想也不想地衝了進去,看到育溏閉著眼睛,雙手不停地揮打,嘴裡吐出令人心碎的哀求聲,知淼立即跪立在她床邊,試圖安慰她的情緒。
但她的神智似乎已陷進歇斯底里的狀態,驚恐地哀求著一個知淼見不到的人。
「育溏?育溏,別這樣,我可以為你驅盡所有傷害過你的人,但是我無法對看不到形體的人採取任何作為啊!」
整個人陷入狂亂之中的育溏,掙扎著想要由床上躍下,知淼見狀馬上躺在她身側,雙手緊緊固定住她。
「育溏,醒醒,我怕你會傷了自己。育溏?」
她聞言似乎靜了下來,淚水又開始泛流,此刻的育溏緊閉美眸,眉頭深鎖,咬著下唇,壓抑得使知淼心疼不已。
「育溏,想哭就哭吧!我在這裡,我會陪著你的。」拍拍她不停抽搐著的背,知淼不禁升起滿腔怒氣。究竟是什麼樣喪心病狂的人渣,才會對個小女孩做出那等事,令她被這無止境的夢魘所糾纏。
或許是他的安慰漸漸發生作用,啜泣聲逐漸轉弱,而呼吸也逐漸回穩。但他卻發現自己已抽不了身了,溫暖且飄散著淡淡馨香的胴體,透過了他身上每一個感官細胞,在在催化著他的動情因子,令他難以自抑地輕撫著她。
該停手了!儘管在心裡一再地喝令自己,但知淼卻總是無法教自己就此罷手。鵝絨般柔細,絲緞似的光滑,光只是這樣輕撫著她曲線優美的背脊,就已經使他血脈為之賁張。
而發生在辦公室中的那段插曲,經常不請自來地縈繞他腦海。情不自禁地吻著她蹙緊眉頭的愁容,順著筆挺的鼻樑而至柔軟的唇瓣。懷中人兒嬌軟地喃喃低語,雙手像是帶有無限電力般在知淼身上畫出一道道有著極強烈電流的感觸。
窗簾被風高高地捲起,滿天星斗中月已西斜,藉著如層銀砂般灑落彼此身上的月光,知淼半撐起身子,望進育溏那漾著迷惑和苦楚的眸子。
「育溏,你要我離開嗎?」握住育溏那削瘦的下頰,知淼輕輕地問著,將頭埋進她頸窩間。
「不要,我怕黑。」聆聽著他越來越沉重的呼吸聲,育溏視而不見地盯著天花板,對那些不住搖曳著的斑森黑影發愣。
「我知道你怕黑……」將她完全包納在自己懷內,知淼刻意地忽視自己生理所引發的騷動,想到將話題引到比較安全的話題上頭。「要不要跟我談談,到底是怎麼回事?我注意到你有些……不同。」
「謝謝你用不同這麼委婉的詞語,其實是怪異吧!所有跟我接觸過的人,幾乎都全以那種看怪物般的眼神看我,我也已經習慣了。我是個患有閉室恐懼症的人,我不敢單獨處在安靜、沒有光亮的封閉環境內。甚至連電梯,我都是花了很久的時間才逼著自己去習慣。」臉頰貼在他溫暖堅硬的胸肌之上,育溏聽著平穩如鼓聲的心跳,一面訝異於自己竟願意對他娓娓道來,那個向來深埋內心深處,最難堪的痛楚。
「這種情況是從何時開始的?」知淼將頭擱在她頭髮間,輕輕撫摸著她一頭柔細髮絲,貪婪地吸聞著那縷清淡卻又勾引著他所有知識的暗香。
「四歲。」閉上眼睛皺起眉頭。「唉!這件事竟然已經困惑我二十多年了!」
望著她那恍然大悟卻又帶著憤怒的模樣兒,知淼沒有說話,只是很溫柔地拍拍她的手背,表達出他的關懷。
「我三歲之前,都以為家裡所聘請的護士阿姨是我的媽媽,有一天我那榮升總經理的媽媽在家裡開慶祝酒會!要護士把我抱出去炫耀時,我還哭著大叫媽媽地吵著要我的護士阿姨,這令我媽很沒面子,第二天就把護士阿姨解雇了。找了個從教會學校介紹來的女人當我的家教,她叫齊靜萍。」
「嗯,我可以感覺你對她沒啥好感。」臉在她的頰畔耳鬢廝磨,知淼笑著輕聲道。
「嗄,何以見得?」
「因為這件事令你很不舒服,當你開始說這檔子事時,全身繃得緊緊的,這裡,這裡……還有這裡!」順著他的語意,他的手溫柔地在育溏的肩頭、背脊,一路滑行到她握拳的手指。「而且,當你提到她的名字時,嘖,你真該看看自己臉上的表情,全都皺得像個小老太婆了!」
育溏聞言不好意思地伸伸舌頭,綻出一抹頑皮的微笑:「或許我真的不應該詆毀她,但她真的好可怕,在我被她虐待的那些年裡,她就像是驅不走的惡魔壓得我幾乎要喘不過氣來。當時我想全世界最可怕的東西不是幼稚園裡小朋友們說的蟑螂、老鼠之類的小動物,最恐怖的東西應該是我家的齊阿姨。因為她很愛生氣、打人,把我關進黑漆漆的衣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