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就快說吧。」
想要她乖乖聽他說話,他就用那種嚇死人的方法把她逮進來,那他如果想做什麼別的,她不是肯定沒命了嗎?
還是安靜的聽他說完,然後大力附和他的想法,接著就快走人吧。
她弄不清楚他怎麼不站遠一點,可當他還沒開口前,難得朝她輕輕一笑時,她卻整個人都呆住了。
自從入府之後,他第一次對她如此和顏悅色;明明打定主意不再留戀他的,可那瞬間,她忽然覺得……她還是無法捨下他吧。
記得他說:我相信你……
也不過是幾個月前的事,直到現在,想起他的溫柔時,心仍不自覺的想陷落。
她怎樣也不甘心,讓他誤會下去呀?
注意到她異樣的沉默,就因為她先前率真的表現,他難得的決定不去揣測誤解她是否別有居心,相信她的安靜是她示好的表現,不帶任何意圖。
總算,他緩緩向她解釋:
「你說,我有很多想法,比如大運河的再疏通,或者是北方糧倉增設,這些東西,確實能幫助朝廷很多,但,我為什麼就非得要上書朝廷?」
言麗生將心思拉回他身上,意外發現,他的怒氣、他的執拗,也許不是針對她而來,卻是因為……她似乎觸拒了他心中什麼禁忌?
「我說過,有我爹的前例,他一心懸念國事與天下,甚至,沒有多親近我們母子,可這樣的爹爹,我仍是敬重的;但,他如此憂國憂民,換來了什麼?」
言麗生沒有回答。
她在邢府待久了,總是聽得到各式小道消息。
聽說,他的爹爹是受到誣陷通敵而入獄,為了證明他的清白,他在獄中斷食,一死以明志。
想來,邢靖宇無法諒解,此事在幼小的他心中,掀起多大的浪潮呢?
望著她充滿疑惑的明亮瞳眸,他低沉而苦澀的笑了。
「我爹他遭人陷害之時,沒幾個門生或好友肯為他求情或為他辯護,就這麼任他被困大牢:爹爹的一生,太不值得,所以,我是絕不願意與那些不念恩情,過河拆橋的人為伍。」
有點意外,除了好友至交,就連面對自己的二叔二嬸,也不敢將這些心底話實說出來的他,今天竟能對著她全部傾訴?
是因為這些話他壓在心頭太久太久,希望能有個人瞭解他;或是她那完全無防備的認真表情,讓他不由得放下戒心?
「可如果你能立足朝堂上,就能任用賢能,督促聖上,改革吏治不是嗎?如此一來,即使你無法挽回什麼,至少可以不再讓別人擁有相同的悔恨,不是嗎?」
他也許不是什麼聖人,可她很清楚的知道,他是個善良的人;他可以對初次見面的她伸出援手,所以他絕對不像他口中所自稱的那樣冷血無情。
「其實……你做得到,對吧?放棄你的才幹,不許自己出頭,就連你自己也快撐不住了,是嗎?」
「我沒有那麼了不起,也不想做什麼讓人歌功頌德的豐功偉業,我只希望別再讓邢家重蹈覆轍而已。伴君如伴虎,所以不論我有多少的見解,也不管這能幫助多少天下人,我只知道,這太累人了,萬一又惹了別人妒忌,我不想讓我的家人,受我牽連。」
「可是……你爹並沒有後悔自己的一生所為,對不對?」
聽她此言一出,邢靖宇整個人都呆住了。
「聽說,你爹爹在獄中仍極為自豪,自己為國為民,問心無傀。也許,在你眼中,他的付出太不值,可對他來說,那當真是——不幸嗎?」
她直覺做出的結論,卻讓邢靖宇的心陡然一震。
「我爹他……是的,他沒有後悔過啊……」
他閉上雙眼,複雜心緒在胸口流動。
「對我爹來說,那似乎……不是不幸,而是代表了他的光榮吧……」
這麼簡單的結論,他竟到如今由旁人點出才想通。不管多少人的同情眼光,只要爹爹覺得值得,那麼再多付出又何妨呢?
言麗生看見他強自壓抑在冷淡口吻之下,隱藏的幾許無奈,她不由得出自心底想為他撫平那俊顏上糾結的眉心。
不是為了原本遊說他的目的,也不是為了想要趁早敷衍他,就只是單純希望能為他化解多年來的不甘心。
「既然這樣,不就可以了?」發現到時,她的手早已撫上他臉頰。
「他不曾試圖為自己求饒,反而覺得他可以為此驕傲後世,旁人也毋需置喙。古今沒有多少人,能堅定為了自己的理想而犧牲,這未嘗不是幸福哪。」
「麗生……你的想法,該說是天真呢?還是簡單過頭了呢?」這是他頭一次沒有連各帶姓的吼她。
邢靖宇睜開眼睛望著她,大掌也同時輕輕握住她手掌。
本以為自己會厭惡的將她貼近自己臉頰的手給拍開,但邢靖宇卻意外的發現自己並沒有這麼做。
方纔他感受到她溫軟的小手觸到他時,他才明白自己對她究竟是怎麼回事。
也許,會一直這麼格外在意她,不光是因為她為了溫飽而拚命努力的模樣,也因為她面對自己那樣波折的人生,卻仍接受了挑戰,沒有逃避。
反觀他自己,雖然衣食無憂,可他卻沒有能夠讓自己往前進的目標,只知道不斷閃躲家族的責任,也不肯傾聽自己心中的聲音。
比起她的勇氣,他懦弱的選擇了逃避,讓自己平白活了二十六年,沒有一點建樹,只知帶著怨恨消極度日。
長久以來,他讓自己懊惱,也愧對所有人。
其實問題再簡單不過,只要自己覺得正確就去做,他覺得有意義,也不用管太多別人的目光,不是嗎?
「或許,你其實很聰明。」那樣直截了當洞悉人心的本事,若不是她太機伶,就是她太率真。
若在幾日前,他定會認為那是她的另一種詐欺手段,可現在,就從她有膽子冒犯他,卻找不到好方法自他的怒氣風暴中脫身的舉止,他忽然能瞭解她了。
他驀然大笑起來,不由得拍了自己額頭,驚覺自己的眼拙。
她呀,絕不是那種處心積慮心機深沉的女人,有的話,怎麼會逃不離他身邊,還得乖乖的站在他面前聽他囉唆那些過往感傷呢?
「如果沒有過去的芥蒂,我確實想要仕進,如今,也許我可以敞開心,試著放手去做了。不是為了別人,而是為了我自己的期許。」
他坦承一切,決定不再為了過往的事,再固執地鬧彆扭。
「麗生,我們重逢那一天,你為何會出現在大街上,與李半仙攜手詐騙呢?」
最後,邢靖宇終於能坦率發出心中沉睡已久的疑問。
「啊……那個呀,那可是天大的誤會:是他先來找我入伙,我不肯,他就想要讓我當眾出醜……」
有些尷尬的將前因後果解釋完,好久好久,言麗生沒有等到邢靖宇一句話;有點擔心的看著他不發一語、瞧她微笑,不知道他相信或不相信。
「呃……我說呢,你把這些事惦在心裡,到現在才問我……你很在意嗎?其實你若早些問,就算我們不熟,我也會告訴你答案的呀……」
「我確實十分在意你。」他總算回答了她。
那個答案不但震驚了她,說話的本人更是訝異,這怎麼會是自己做出的結論?但,卻是不爭的事實。
「所以,一誤會你與李半仙勾結,我幾乎要氣炸了。」
然後最令人無法相信的,當她偷偷瞄他一眼,想看看他究竟是不是拿她開玩笑的時候,竟在他面容上看到微微的……臉紅?
「為何你不答應李半仙的邀請?記得你之前……」
「因為我答應你了,再也不騙人維生,所以,我會遵守諾言。」
讓他這樣盯著看,她卻愈來愈不知所措,想要抽回方才開始便一直被他握著的手,可他卻不讓,反而握得更緊。
瞬間,她雙頰火紅,俏顏染緋生姿,羞怯的低垂下頭。
「那你呢?又為什麼會在意我的事?」
怎麼回事?他說的這些話,怎麼像是他的……告白?
言麗生彷彿覺得正在作夢。
她一顆心幾乎熱騰騰的在冒煙,輕飄飄的身子彷彿就要飛往雲端,管不住那份雀躍期待卻又深怕受傷的心兒了。
「因為你是第一個讓我想相信……並且也相信我的女人。」
他對人一向充滿防備,可那重重屏障,如今卻因她而打破。
也許,這就是緣分吧!讓本來是兩個不同世界的他們,奇妙的連接在一起,而且莫名其妙的在意彼此了。
「可那也是因為你先幫了我呀……所以我會遵守約定,不再說謊。」
「那……你再說一次,我的將來會是什麼情況?」他放開了她,卻更為親暱的托起她臉龐,讓兩人瞬也不瞬的對望。
「你親口答應,不欺騙我。」會有此一問,是因為仍舊半信半疑吧?
無論如何,這些事情太玄奇。
「你的將來……」
言麗生專注心神,緊盯著他後頭瞧,忽然瞪大了眼睛。「我不明白,這麼清楚的影像,這應該是一年之內必封官,但……這沒道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