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甄淒然一笑,「向愛致意最好的方式,就是記憶,永不遺忘,不是嗎?而如果我還記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不知該有多好。」
還記得他?能承受失去他的痛苦?
「這樣的感覺你們肯定是無法瞭解的。」
趙子透啞口無言的握緊拳頭。
他的確無法瞭解。
可是他看得見,她的笑容離得他好遠,她笑得那樣茫然淒楚,縹緲疏離,而他卻不能再像過去那樣擁她入懷,給她她所要的撫慰。
趙子透的心頓時抽痛起來。
這是老天在罰他嗎?就因為他這輩子從沒愛過任何人,就為了他生前辜負了這個女人?
要不然,讓她失去記憶,為什麼卻讓她更掙扎、更痛苦呢?反而讓她的後半輩子都封鎖在對他的記憶裡?
不!她不可以這麼做,她才二十四歲,還有大半的美好人生等著她。
「你真的想幫我?」他沙啞的問。
「什麼?」還沉浸在過去,秦甄一時回復不了思緒,只是茫然的看著他。
「你想將一隻迷途羔羊引向正途吧?」
「當然。」她終於想起她身為老師的職責。
「那麼,」趙子透微微一笑,「我們來談條件。」
「條件?」困惑寫在一雙大眼中,秦甄注意到他並沒有給她選擇的權利,他一直為所欲為,從頭到尾都是他在決定遊戲規則。
一個十九歲的大男孩竟如此輕易的掌握他倆之間的主導權,彷彿這是理所當然的事?
只是說來奇怪,她發現自己其實並不感覺反感,甚至心中還有股奇異的、熟悉的感覺。
「像方纔那樣,你可以要求我一件事,也必須答應我一件事。」
他篤定的笑容讓秦甄猶豫。
「如果你要求的事情,我無法做到的話……」
「我的要求不會太唐突,你可以聽了之後再做考慮。」
她躊躇的點了點頭。反正她有反悔的機會,不是嗎?
況且,她有預感,這是一個可以引回迷途羔羊的機會。
「那麼,我的第一個要求是你必須和戴溫哲訪談。」
「戴溫哲?」
「戴邵恩的大哥。」
秦甄呆了呆。那不就是他大哥嗎?瞧他說得和自己壓根兒沒關係似的,現代新新人類的思考邏輯還真是令人費解。
還有,一般學生都唯恐避之不及的訪談,這個戴邵恩卻主動要求?這也是怪事一件。
秦甄不可思議的點點頭,「我想,我沒有拒絕的理由。」她本來就打算這麼做的。
似乎早料到她的答案,趙子透點點頭,「現在你也可以要求我一件事。」
「一件事?」她瞇起了大眼,盯視他在空中飛舞的凌亂髮絲,忍不住伸手捉住其中一綹,皺眉道:「要你剪掉這五顏六色的頭髮,回復原樣,行不行?」
手心的溫度彷彿能透過髮絲,蔓延到他的身上,她靠他靠得如此近,熟悉的淡淡幽香再次沁入他的心脾,他的胸膛因為渴望她而微微發痛。
驀地驚覺自己想將她擁入懷中的大手蠢蠢欲動,他即刻退後一步,提醒自己不可再有造次的念頭。
老天!就算他現在在戴邵恩的軀殼裡,想要了這株含羞草的衝動卻依然不變。
可是,趙子透啊趙子透!你重回陽間的目的是為了把含羞草交給戴溫哲,不是重新再來佔有她的,你該不是真的想在人間蒸發了吧?
「怎麼?」手中的髮絲因他的後退而溜走,秦甄不禁呆了呆,渾然不知自己在他心中激起多大的漣漪。
「沒什麼。」趙子透勉強牽起笑容,「我想說的是謹遵師命,我早巴不得將這頭亂髮除之而後快。」
☆ ☆ ☆
如同往常,秦甄開著銀色房車,回到那幢寬闊的白色英式古典建築。
她把車駛上綠草如茵的車道,抽出鑰匙。
這裡有幾幢形式相同的白色別墅,周圍的氣氛寧靜恬適,是趙子透當初為了結婚所挑選的新屋。
三樓半的別墅共有八間臥房,圍繞在屋外的私有林園有數十公尺,自大門處進來,還要一段距離才能將白屋映入眼簾。
趙子透特地從國外找來的各式含羞草傢俱,將別墅裡頭擺置得典雅溫馨,他說,這是適合含羞草的房子。
推開白色門簾,門口懸掛的含羞草風鈴隨風叮噹作響。
三年了,歲月的齒輪帶動改變了一切,白屋的擺設卻依然如同三年前。
屋子外的四季變遷著,屋裡的一切卻恆常不變,猶如她對他的思念。
哪怕家人要她搬離這幢別墅,秦母甚至不惜以死相脅,秦甄都不願妥協,離開這個充滿趙子透過去的地方。
穿過精緻寬敞的客廳,她來到主臥房,在趙子透展眼舒眉的相框前,倒了一杯伏特加,替他燃起一根大衛杜夫。
不加冰塊的伏特加、紅色的大衛社夫,是透的習慣,而三年如一日,她也維持著同樣的習慣,回到家就重新為他倒一杯酒,重燃一根煙。
她抬起相框旁的赭紅色日記,倒進身後的黑色真皮皮椅,在夕陽的余暈下,對著相框中的趙子透微微一笑。
「我回來了。」
這本在她失憶前所寫的日記,滿滿記載了她和趙子透的一切,他對她所說的每一句話!所做的每一件事,她對他所有的感覺,都在字裡行間無一遺漏。
抬起頭來,床頭上懸著的婚紗照,清楚的看出當初她在他懷中羞澀倩笑的模樣,說明她當時沉浸在愛情的幸福。
這所有的一切,包括她不惜為他奉獻生命,在在都證明她曾經深深的愛過這個男人。
只是,為什麼當她為他服藥自殺後,眨動眼瞼在醫院醒來的那一刻,莫名地,她竟然忘了他的存在?
根據醫師的解釋,當一個人受到過大的衝擊,在精神無法負荷的狀態下,就可能會產生這樣的選擇性失憶,而且,很有可能會是終生的遺忘。
然而她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
她怎能將一個自己深深愛過的人終生遺忘?人生是她的,她應該可以選擇,不是嗎?
她花了三年的時間,現在日記本裡的一切她已經可以倒背如流,總有那麼一天,她相信自己終會想起他,想起趙子透三個字在她生命中扮演的意義,而不光只是靠日記本來回憶他們的愛情。
她,執意要將他烙印在記憶的折痕裡。
三年來,她還養成每天向他傾訴的習慣,像透依然活在人世間那樣。
「今天拯救了一個奇怪的迷途羔羊,透。」指尖輕拂過相框中的笑臉,她對他微微一笑,「他姓戴名邵恩,像那些問題學生一樣,出身在一個破碎的家庭,只懂得用暴力解決事情。」
「可是,」想到戴邵恩,她不禁擰起眉,「這個大男孩不像典型的問題學生,我在他身上看不見暴力的影子,還覺得他聰明得過分,而且不知道為什麼,我竟然對他說了有關你的事情。」
照片中的趙子透只是笑著,像是鼓勵她繼續說下去。
「也許我就如你所說的,不適合研究人的心理,我不知道戴邵恩在想什麼,就像我也不瞭解你一樣。
「知道嗎?他事事和我談條件,而我處處退讓,這一點你們是很相像的。」她浮起了淡淡的笑靨,「你們總是對我予取予求,而且,不知道為什麼總是能夠得到。」
第五章
「訪談?」突如其來的要求並沒有讓戴溫哲呆愣,真正令他傻眼的是眼前的弟弟。
邵恩不僅僅把頭髮剪了,還染回了黑色,就連身上穿的也不是過去那些奇裝異服,而是燙得筆挺的白襯衫和西褲,感覺上,氣質大不相同。
天啊!他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了?
「就是現在。」趙子透鎖著眉,二話不說就要拉他出醫院。
「等等,我的衣服。」發愣的戴溫哲連忙衝回休息室。
等待的空檔,心情極度惡劣的趙子透乘機打量他工作的地方。
沒錯,和他在家裡的房間一樣,連個女人的瑣物都沒有。
這太不正常了!一個三十三歲的男人竟然連一個女朋友都沒有。
「好了!」戴溫哲動作迅速的打開門,身上已經換穿上一件絲質襯衫,臉上的笑容顯得有些不自然的緊張。
「走吧!」
眼看弟弟向前邁大步頭也不回,戴溫哲只得回神快步跟上。
萬萬沒想到他會突然被邵恩從醫院裡拖出來,他的病人還在等著他,今天還必須參加一場研習會,不過,為了邵恩的訪談,這一切都不重要了。
「怎麼了?」坐上車後趙子透這才發現戴溫哲笑得跟白癡沒兩樣。
「你的頭髮剪了,衣服也換了。」他的笑意剝不下來,就連發動引擎的動作都輕快了幾分。
「那又怎樣?」
「這是你第一次主動到醫院來找我。」
「參加訪談也值得高興?」將它視為奇恥大辱,才是正常人該有的反應吧!
「當然,不管為你做什麼,大哥都會很高興。」戴溫哲的笑容是發自真心的開懷。
看來,這對兄弟的關係還真不是普通的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