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DJ邊念邊笑,菁木不笑了,菁木聽著聽著,就哭了。
DJ往下念:「那個女生笑得很大聲,我發現雨水會打濕花兒,可是,這個女生的笑容比花還燦爛。我還發現被雨水打濕的花兒更香了,我聞到濃濃的茉莉香,我覺得太高興了。原來,雨天有雨天的快樂,雨天也可以玩,也可以笑,也可以開心,也可以不寂寞。如果不怕陰天,不怕下雨,不怕髒兮兮,不怕爛泥巴,就一樣能玩得很開心。快樂原來是無處不在,那麼容易就可以獲得。我在我最討厭的下雨天,交到新朋友,一個不怕淋雨,很可愛的新朋友。我想,我以後不再討厭雨天,這是我的快樂下雨天。」
DJ念完了,笑著評論這封情書。「這是竇菁木的老公,夏澤野先生寫的情書,啊,好像小學生寫的啊,很可愛的情書。竇菁木小姐想點一首歌給她貪睡的老公,是林憶蓮唱的,有淚盡情流。換句話說,天空掉眼淚時也要盡情玩,是這樣嗎?現在,讓我們一起來聽這首很動人的情歌,也祝福竇菁木跟夏澤野白頭到老,永遠幸福恩愛……」
菁木緊摟住夏澤野,啞聲道:「你看,你寫的作文我背得多熟,你還記得吧?那時我看了這篇作文好喜歡啊!我知道,你是為我寫的,那是我小時候最快樂的回憶,謝謝你,親愛的……謝謝你。」
在林憶蓮歌聲裡,睡在無邊黑暗裡。菁木抱著夏澤野,心頭滿滿的感動,彷彿他們要一起羽化成仙。
情歌溫暖黑夜,菁木覺得自己好似又回到那一場雨,在茉莉香氣裡,作著美麗童夢,夢裡跟年少的夏澤野繼續打泥巴仗,追逐彼此,笑對方變成泥巴人,然後在雨中,種下情苗,在彼此心房裡抽芽,綿綿滋長,戀戀不忘……
那是她今生第一次感到幸福,就算現在他不說話,只要還能抱一起,一起睡著,夢裡相聚……
「謝謝你,你讓我覺得很幸福……」她微笑著,沉入夢裡,情歌,在夢中,不斷不斷地唱著……
因為你還在我這裡,看見我所看到的。
在來不及喚醒,已成回憶。
因為你還在我這裡,陪著我一起歎息。
還來不及傷心,天已晴。
在夢裡,
淚,曾盡情,毫不隱瞞,落在你的胸襟。
那是我一生之中,美麗的福氣。
多少歡樂,在心裡。
因為你還在我這裡,入夢就擁抱到你。
而我知道,我也活在,你心裡。
從頭說起,怕說也說不清。
憑著你給的勇氣,讓我繼續。
因為你還在我這裡,入夢就擁抱到你。
而我知道我也活在,你心裡。
他聽見……誰一直說話?好多天了,持續溫柔地說,他困在黑暗裡,聽著,辨認出聲音的主人,是菁木啊……
他掙扎,恨眼睛不聽使喚,恨手腳不聽指揮,焦急著,卻只能呼吸,只能逼出眼淚……
我怎麼了?!
夏澤野惶恐著。
黑暗像網子網住他,綁住手腳,他掙脫不了。誰?溫柔地拍他的臉,誰?暖暖的手撫過他的皮膚。
他很想哭,是菁木嗎?
那些模糊的聲音越來越清楚了,他聽懂了,曾寫過的字句,怎麼被念出來了?又聽見菁木說著話,他是她的幸福嗎?
他好痛苦好辛苦,掙扎得好累好累,卻徒勞無功。
菁木……菁木……
歌聲多溫柔,我聽著,我聽著啊!
他聽見自己的心跳,越來越響,越來越快,快到要蹦出胸口了。
他好想看看菁木,他激動著,激動到身體熱燙,淚迸出眼眶,忽然一陣麻熱,如被電擊。倏地,眼睛睜開了,他恍惚地看著,看這黑暗,看見窗外流進的,微微的月光,又試著要去動動麻木的手腳,但沒辦法。有個暖和的身體貼著他的胸膛,他垂眸,努力要分辨靠在胸前的臉。
靜靜地辨認她的臉,白白淨淨,酣睡了的臉。臉的主人,眼睫濕濕的,那是令他安心的輪廓。
像經歷漫長的黑暗歲月,像終於羽化的甲蟲,他筋疲力竭,默默流淚,感覺著菁木的呼吸,暖著頸子。
我的菁木……
他睡了多久?用力呼吸,更用力呼吸,努力要出聲,終於喉嚨發出了濁重的聲響,驚醒竇菁木。
菁木睜眼,恍惚著,抬頭望,看見一對黑亮的眼睛。她怔著,愣愣地和他對望。
「你……夏澤野……」
他用力眨眨眼睛,響應她。
菁木身子一震,猛地坐起,忽然大叫:「他醒了,護士!這次是真的,護士!」
他看菁木奔出去,聽她狂喜地叫著喊著。
竇菁木看著醫生拔除夏澤野的氣管套管,她、夏澤野、主治醫師、助理醫師、三名護士,七人擠在房內,七人像都說好了,這一刻,都不說話,好像一說話,這奇跡就會飛走了。
她的左手,讓他握著,雖然力道很弱,但這次是他來握住她。
三個多月啊,都是她去握他,去握那毫無反應的手掌,直到今天……眼淚不斷不斷地落下,她太高興了,泣不成聲。
「好了……」醫師解開束縛夏澤野三個多月的氣管。
夏澤野給他們個蒼白的笑,他看起來很疲累,很虛弱。他對菁木笑,眼色矇矓。他這一笑,笑走她的辛苦,笑來她的幸福。
菁木湊過去,抱住他,兩人哭成一團。
醫師高興地宣佈:「目前看起來情況都很好,傳導神經沒問題,觸感會慢慢恢復,所以你們先不要急,讓身體慢慢恢復協調性。」他轉頭去吩咐護士安排做檢查。
護士們,看他們哭成淚人,自己也都紅了眼睛,她們拍拍菁木肩膀,恭喜他們。
周護士說:「今天情人節呢!你男朋友趕上了。」
是嗎?是情人節?她在他懷裡笑,都忘了。那麼,這是她度過最溫馨、最難忘的情人節。
她永遠不會忘記,這二月十四日早晨,她的情人,給她最棒的禮物,就是醒過來,陪她笑陪她哭。
當醫生護士都離開後,夏澤野看菁木跑到窗前,踮腳,唰,拉上窗簾。她又跑回來,唰,被子掀高,長腳一跨,身子一歪,擠上床來,和他一起躺。面對面側躺,縮著身,他們看著彼此。
他看著她,她望著他。他眼睛,帶著笑意。她眼睛,蒙著水氣。
「夏澤野……」她輕喊,伸手,指尖,柔柔點一下他的鼻尖。
夏澤野眨眨眼,感覺那柔軟的手指,又碰了他的睫毛,眉毛、耳、嘴、下巴,甚至搔過新生鬍髭,於是他眼裡笑意,更明顯了。因為她碰他的表情,那麼專注小心,好像他是個易碎的娃娃,必須用指尖來確認他好好的,沒壞掉。他心疼,眼色氤氳了,可見得,這陣子他把她嚇壞了。
菁木臉上的笑意不斷擴大。確定他很好,沒事,真的醒過來了,她才安心,躺下來,頭枕著手,繼續對他傻笑。菁木想著,她大概會這樣笑上好幾天吧?
「夏澤野……」溫柔柔地喊。
「唔……」被喊的人,努力擠出聲響。
「夏澤野?」再喊一次。
「唔。」好努力地再回一次。
「夏澤野?!」還可以多一次嗎?喜歡聽他的聲音。
「唔……」更努力拚力地再次響應。
好,她滿意了,他在這裡,醒著,呼吸著,存在著。兩人繼續對望,左右手握一起,都不說話,傻傻地看著對方笑。
他暫時沒辦法說──我愛你。
但愛情藏在交握的手心裡,纏在彼此對望的視線裡,就在他跟她的微笑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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竇菁木陪著夏澤野做檢查,在幾天之中,幫他進食流質食物,試著讓他喝粥,接受醫生安排的復健行程。
夏澤野終於可以講簡單的話,一天天恢復健康,雖然他只能虛弱地講簡單的「好、嗯、可以、不要、能」,但這已經夠教她歡喜。每天,他都有新的進步,每天都令她驚喜。
今天中午,喝粥的時候,夏澤野跟菁木說:「你背得真熟……」
「啊?」
「快樂的下雨天。」
「你聽得見?那時你就醒了嗎?」菁木驚詫道。
他微笑著。是啊,那個深夜,他醒了,只是睜不開眼睛。「沒想到我昏迷了那麼久……」
「原來你全聽見了……」菁木尷尬地笑著。「三個多月,發生好多事啊,你知道嗎?那個編劇小馬被強制送醫治療,還有,劉小鷺跟我說……還有,那一百部片子我幾乎都幫你看完了,有一部『安妮霍爾』笑死我了,護士還跑進來罵人,那片子說……」
夏澤野笑著,靜靜聽著,聽她告訴他這陣子的事。看她比手劃腳,講得眉飛色舞,大氣都不喘一下。
這是那個小時候,講話結巴的女生?
他沒專心去聽瑣碎事,只怔怔瞅著她,貪婪地要將她每個眼神,每副表情,記在腦子裡。自從他醒來,便一直習慣性地要去握她的手。吃飯要握,睡覺要握,每天眼睛睜開,除非她離開去辦事,只要她在身邊,就急著要握住才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