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說啊,可是客人快來了……」
「你不說我沒辦法工作,你簡短地說……」
簡短?嗯,好。「我們在一起了。」夠短吧?!那邊,靜了幾秒。「喂?喂!」
「竇菁木,你的『在一起』是指什麼?是上床了嗎?」
太犀利,這問題太犀利了,菁木難以招架,慌道:「我客人來了,我晚點再跟你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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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就寫完剩下的十五集,我拜託你。你知道寬哥的,你不答應我會被罵到臭頭啦,我一堆藝人要靠寬哥吃飯啊……」王叔身負重任,代表寬哥約夏澤野談話。
兩人在辦公室談很久,夏澤野就是不點頭。
喀,打火機噴出小火焰,夏澤野點燃香菸,深吸一口,看煙圈浮上半空,快樂也不斷地從心裡浮到嘴邊,化成若有似無的笑意。他歎道:「嗐,非洲大野獸沒了……」打去夢蟲店問,得知這個壞消息,應該很嘔啊,可是,他心情還是很好,唉,菁木好可愛啊!
王叔囉唆道:「我知道啦,就沒買到心愛的甲蟲嘛,你快答應我。」
「呵呵呵……」夏澤野看表。「才四點啊……」等不及跟菁木約會了。
「好,就這麼說定,謝啦。」王叔打馬虎眼。
「喂,你忘了?這是小馬的故事,應該讓他負責寫。」夏澤野提醒他。
「小馬躁鬱症犯了,入院治療啊。」
「兩個禮拜還沒好?」
王叔眼珠子一轉,說:「那個……那個小馬擠不出本崩潰了,你救他吧,你不接手,這戲開天窗,我跟他要賠電視台錢誒,哥哥,兩千多萬啊……」
夏澤野彈掉菸灰。「我沒興趣,你自己想辦法。」
沒轍了,王叔把心一橫,掏出預備好的大紅包,錢給他砸下去!「這是我給你的獎金。寬哥保證,收視破五還要撥一百萬獎勵大家,所以……」
「你找別人吧,偶像劇我寫膩了。」
王叔急道:「我了,你寫偶像劇寫到快吐了,又不想亂寫騙觀眾,但是你寫的大家都喜歡啊!你麻木也好,厭倦也好,瓶頸都OK,等觀眾不喜歡,你再休息也不遲啊,斡麼有錢不賺?而且……」
夏澤野看王叔那張嘴,哇啦啦噴出大段話,真厲害,講話都不用先想,不管諂媚虛偽或撒謊,王叔都能講得頭頭是道,理直氣壯,大言不慚,面目真誠,必要時甚至淚光閃,做嘔心瀝血狀,彷彿為戲劇圈做出多偉大貢獻,為藝術犧牲奉獻不計個人得失……
不知怎地,夏澤野看著看著失神了。時光倒退,日光黯下,如夢的場景,他彷彿又看見記憶中,那可愛的女生,很認真對他講話,話語卻斷斷續續不流暢,可是眼色急切,她越急越說不清……頓時,他的心腸柔軟如綿了。
菁木啊,他的初戀,沒想到十幾年後他們可以……昨晚,真幸福得像夢,在菁木身旁,他睡得極好。他喜歡菁木,太喜歡了,愛她簡單樸素,言語真誠。自踏入電視圖,認識無數光鮮亮麗的人們,比美麗、比多金、比行頭、比背景,個個聰明伶俐,辯才無礙。那真是金光閃閃的世界,收視率決定一切,他寫過兩檔慘敗的連續劇,那段日子看盡臉色,當時仍支持他的就是王叔。
有時,夏澤野覺得王叔真聰明,有本事將人才留在身邊,這位大叔的纏功,更是一絕。瞧,他都胡思亂想大半天了,王叔的嘴還沒閉上。
「其實要怪你,我本來找了三個編劇輪流寫,但你太厲害,一下子讓收視寧飆到三,寬哥爽死了才指定要你。昨天還說,要是我沒辦法說服你,就要讓『寵物戀人』下檔……」
「王慶彪——」
「呃,誒……」
「要是堅持不寫,你打算怎麼辦?」
「求啊,求到你答應。」
「怎麼求?」
「除了打電話求,飆車到你烏來的家求你,你如果關門,我會在你家外搭帳棚等你答應,大編劇,你不要逼我,我還有最下流那一招。」
夏澤野苦笑。
王叔說:「我那個絕招你是知道的吧?要到那個地步大家難看啊。」求不成,來陰的。
唉,夏澤野想,他還要帶菁木回家,他沒告訴菁木他是編劇夏明,也還沒坦白他是她客戶劉小鷺的前男友,如果王叔堵到家裡來,麻煩大了。又假如王叔使出最賤那一招,大家難看了。跟菁木的戀情才開始,他不想節外生枝,更何況對菁木比過往任何一次愛情都認真,一丁點都不想冒險。只好……
「好,我寫,你最下流的那一招可以省了。」
王叔高興得從椅子跳起來。「就是就是,你也不希望我跑去你家跪,更不想看見我邊跪邊哭,讓我這個長輩跪你良心會不安嘛,哈哈哈哈哈……」
下跪哭求,是王製作的絕招啊。為戲好,這瘋子一路跪過不知有多少,大金主跪過大明星跪過,火燒眉頭為了找人救火美術服裝也跪過。欲跪之人不分貴賤,只要對戲有幫助皆可跪。可說是跪跪相連到天邊,一跪天下無難事,個人尊嚴擺一邊,腰桿柔軟無人敵,其為藝術奉獻犧牲之精神可歌可泣,聞者無不落淚。王叔見任務圓滿達成,笑得滿臉紅光。
「先答應我幾件事。」夏澤野說:「我會準時交本,所以不准打電話催本,有事用E-MAHL聯絡。」他不希望跟菁木約會時電話響不停。「還有,不准工作人員來找我,我也不出席任何活動。」今後他的家,只歡迎竇菁木。
「好好好,你要閉關寫本?行,有重要的事,要是找不到你,我拜託劉小鷺轉告,這樣行了吧?」王叔自作聰明,以為他總要見女朋友的,誰知夏澤野臉色一沈地拒絕。
「不行!我跟小鷺已經——」夏澤野頓住話,想起答應小鷺的,硬把「分手」兩字吞下。看王叔一臉困惑,夏澤野警告他:「你不准煩劉小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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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要在夏澤野那裡,看昨天來不及欣賞的百大名片之一「窮山惡水」。
出門前,夏澤野換過新的枕套被套床單,換到一半,覺得自己傻,這些跟看片有何關係,況且,她也沒說要留下來過夜啊!
那邊,竇菁木赴約前,勤奮地護髮敷臉修手腳指甲全身還去角質,搞到一半,自己笑出來了,這幹麼啊?這跟看片子有何關係啊?還全身去角質?她在想什麼啊?他沒說要留她過夜啊!笑歸笑,她還是換上了最美的那套蕾絲內衣褲。
山上沒什麼好吃的,見面後,夏澤野先帶菁木去西餐廳吃宵夜,燭光裊裊,氣氛浪漫,不知為何,才半小時,他們就唏哩呼嚕吃完走人。
深夜裡,汽車在烏來蜿蜓的山路跑著,菁木望著黑墨墨的山林,車廂顛簸,心也在顛簸著。
「你姊姊現在在做什麼?」夏澤野問。
「在化妝品公司做事。」
「唔……還不錯吧?」
「還可以,她做得滿開心的。」
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對話熱絡不起來,硬聊一陣就沈默了。
車外風聲呼呼,引擎嗚嗚,菁木看他一眼,他英俊完美,完美到連方向盤上的手,手上粗獷的毫毛,配戴的黑色機械表,每件關於他的都性感,又想到昨晚那手對她做的事,深邃甜蜜的撩撥……菁木別過臉去,臉紅心跳,不敢再望,去瞪窗外黑山,心裡偷笑著。
山林夜色,稠黑如墨,只這裡一盞車燈,映著他們。
菁木訝異地想著,過去的那個竇菁木,和現在坐這男人身邊的竇菁木,是同個人嗎?為什麼過去心裡恨著很多事,從不覺得活著好,但此刻心中會滿著這麼多幸福和滿足,感謝和感激。
這是我嗎?是我竇菁木嗎?
小時候她恨過長的舌根,恨講話不清楚,恨為什麼別人都不會,偏偏她倒楣?後來又恨爸爸討來的新媽媽,恨新媽媽對她壞,恨沒健全的家,恨母親早死。不快樂,恨世界,然後感情不順利,又恨那有婦之夫的欺騙,恨狗屁愛情。
現在,過去恨的事,此刻她竟滿滿的感謝,只因那些恨事,間接的,令她此刻,得以坐在白馬王子身邊。
感謝過長的舌根,感謝新媽媽糟蹋。別忘了夏澤野認識她,正是因為她被同學欺負,他撞見了出手相助。更要感謝前次戀愛失敗,過程淒慘,但感謝它沒開花結果,現在才能理直氣壯地跟澤野約會戀愛,所以怎能不感謝這一切?喔,幸福得甚至要感謝起天地萬物。
不知她想什麼哪?想到一個人傻笑。
夏澤野偷偷注意著菁木,心裡好奇著,同時又暗暗加快油門,恨不得馬上回到家裡。他口乾舌燥,沒辦法聊天,都怪她穿了極女性的黑洋裝,V字領,綴著黑蕾絲,微微隆起的雪胸……令夏澤野想起N年前看的電影「跳火山的人」。他覺得自己跳進火山坑,再不抱她,滅滅火,他要燒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