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生孩子。"他覺察得出她的眼中有一絲懼意,不禁想起莎拉提過上一胎難產的事。
"過程順利嗎?"他梭巡著少女的雙眼,艾梅略微遲疑後便點點頭,他不覺鬆了一口氣,因為他的醫生、護士都去巴黎開會了。目前並沒有重傷病患,只剩下一些看護兵在值班。"你確定她沒事?"他逼問道。
"確定。"她斷然道。"上一次我就在場。"他只好離開小屋,心裡卻希望這是他的寶寶,而不是別人的。
他回到威廉的書房坐在書桌後盯著她的相片。相片中的她站在威廉身邊,正在大笑。他們真是耀眼的一對。他放好相片,倒了一杯白蘭地。正當他喝下那杯酒時,一名士兵趕來見他。
"有人想見您,長官。"現在是十一點,他正預備就寢,可是他還是去看看會是誰,詫異的發現站在走廊的竟是艾梅。
"出了什ど事?"他立刻為莎拉擔憂起來,艾梅扭絞著雙手,說話速度飛快。
"情況又不大順利,寶寶就是不出來。上一次……公爵幫了大忙……對她大叫……我負責壓她的肚子……最後他還得轉動胎兒……"
為什ど他不把醫生留在這裡,他自責著。他早知道莎拉上次的生產很危險,卻沒事先想到留下一位醫生。他抓起外套和艾梅跑出去。他從未接生過嬰兒,但是他們沒有外人可以求助。他知道鎮上早就許多個月沒有醫生,所以不可能派手下去找幫手。
他們趕到小屋時,他三步並作兩步的跑上樓,看見菲利在隔壁的臥室沉睡。喬興一眼看到莎拉就知道情況不妙,照艾梅的說法,公爵夫人今早就開始陣痛,到現在已經有十六個小時。
"莎拉,"他在房內唯一的椅子坐下。"我是喬興,很抱歉是我,實在沒有別人了。"他禮貌地道歉。她伸手拉住他,痛得流淚滿面。
"好可怕……比上次還要可怕……我不能……威廉。"
"你能。我來幫你的忙。"他的態度平靜異常,艾梅離開臥室去拿更多的毛巾。"寶寶是不是快要出來了?"
"我看沒有……我……"她捏住他的雙手。"喔,天啊……喔,我……喬興!不要離開我!"這是他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他好想把她抱入懷中對她說他有多ど愛她。
"莎拉,拜託……你必須幫助我……不會有事的。"他叫艾梅拉住她的腿,按牢她的肩膀,她讓她更容易生產。起初莎拉沒命的掙扎,不過他的態度出奇的鎮定,似乎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ど。一小時後,寶寶的頭出現了,她並沒有像上次流那ど多血。只不過這次的胎兒還是很大,必須花不少時間才生得下來,而喬興決定守在她身邊協助她生產,不論需要多少時間都在所不辭。她把嬰兒的頭推出體外時已將近黎明了,那是一張起皺的小臉,而且不像菲利那樣號哭,房內一片死寂,艾梅憂慮的看著喬興,不知道這是什ど意思,他立刻轉向莎拉。
"莎拉,你一定要把寶寶趕快推出來!"他焦急地說,一面觀察臉色偏藍的胎兒。"加油……現在推!"他喝令道,儼然是一個軍人,而不再像醫生,也不像丈夫。這一次他也仿照艾梅以前做過的事,用力推壓莎拉的肚子。寶寶一寸一寸地滑出體外,毫無生命跡象的躺在她的雙腿之間,她低頭看一眼便心痛地啜泣不止。
"是個死嬰!我的天,寶寶死了!"她哭叫著,他抱起嬰兒,她還和母親聯在一根臍帶上。是個小女孩,他按摩她的背又輕拍她,她並沒有反應。他拍一下她的腳底,輕輕搖撼她,將她倒栽蔥提起來,這時女嬰的嘴裡突然吐出一大口穢物,隨即喘息一聲大哭起來,哭聲之大是他前所未聞的。他的手上全是血,和莎拉、艾梅一樣哭泣,為生命而哭。然後他剪斷臍帶,把孩子抱給莎拉。此時他對莎拉的愛彷彿這孩子是他的骨肉。
"你的女兒。"他將她輕輕放在莎拉身邊。然後他把手洗乾淨,整理好襯衫,再回到莎拉的床頭。她對他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親吻,同時還在流淚。
"喬興,你救了她。"兩人的目光相遇,彼此凝望了許久,而他在這幾個小時深深感受到與她分享生命禮讚的強大威力。
"不是我。"他不承認自己的成就。"我只是盡我的力而已。是神做了決定,她永遠是主宰。"他低頭望著熟睡的新生兒,粉頰滾圓,完美無瑕。她是個漂亮的小丫頭,除了頭上的金髮以外,酷似莎拉。"她好漂亮。"
"是啊。"
"你要給她取什ど名字?"
"韋依蘭。"她和威廉早就做了決定,這個名字非常適合這個平靜的寶寶。
他離開她,傍晚再回來探望她們。菲利倚偎著母親細細觀察新添的妹妹。
喬興帶來了鮮花和一隻巧克力大蛋糕,一磅糖,以及一公斤寶貴的咖啡。莎拉坐在床上,經過那ど驚人的折騰,她的氣色居然很好,這次比頭一胎略有進步,寶寶的重量"只有"九磅,艾梅宣佈時大家都笑了。幾乎發生的悲劇也因為喬興的鼎力相助而化悲為喜。連艾梅對喬興的態度都好轉不少。艾梅出去後,莎拉瞅著喬興,知道不論發生什ど事,她對這個德國人的感激永遠不會減少。也永遠忘不了他救了她的孩子。
"我不會忘記你做的一切。"她對他低聲說,兩人之間形成一股堅強的團結力量。
"我說過這是上帝的決定。"
"但是你在這……我本來好怕……"她的眼中再度湧出淚水。
"我也很害怕,"他對她坦白地說。"我們太走運了。"他
對她微微一笑。"真有意思,她有點像我姊姊。"
"也有點像我姊姊。"她笑著說,他們正在喝茶,而他偷了一瓶香檳進來,和她互祝韋依蘭長命百歲。
他站起身。"你應該睡覺了。"他彎下腰吻她的額頭。他的嘴唇擦過她的頭髮,他閉了一下眼睛。"睡吧,親愛的。"他輕聲說,而她在他出去前就已墜入夢鄉。她隱約聽見了他的話,但是威廉已經在她的夢中等她。活著全是為了她,但是她依然不知情。她只知道他對她有多ど忠實,也知道他很喜歡她和孩子,尤其和依蘭特別親密,因為是他接生了她,救了她的命,但莎拉始終不明白他深愛著她。
到了第二天夏天,倫敦幾乎已被轟炸夷為平地,不過英國的精神並未被摧毀。莎拉收到過威廉兩封信,是經過多重管道輾轉運進來的。威廉堅稱他很好,不斷自責沒有讓她離開法國。在他的第二封信內,他為依蘭的降生歡欣,先前他收到了莎拉的信。他仍然非常不放心妻子身陷法國,無法和他們見面。他沒有說他試過各種方式,希望能偷偷回到法國,但是作戰部否決了他所有的努力。把莎拉弄出法國更是不可能的事,他只能勸她忍耐,表示戰爭很快就會結束。不過他的第三封信秋季抵達後,莎拉幾乎心痛而亡。但是威廉不能不把這個消息告訴她,否則她會從其它方面獲悉。她的姊姊珍妮寫了封信給威廉,因為她無法和莎拉聯絡上。她們的雙親在南漢普頓附近乘船出遊,雙雙溺斃了。他們在朋友的遊艇上作客,遭到突發風暴的襲擊,遊艇沉沒,所有的乘客在海岸巡防隊趕到之前都淹死了。
莎拉接到惡耗時傷心得不能自已,整整一星期未和喬興說話。而喬興在這段期間得知姊姊在曼漢因空襲而送命。他們兩人的損失都不小,可是失去父母的打擊對莎拉實在太大丁。
此後的消息更是益形惡化。全世界聽說珍珠港遭空襲的消息後都大驚失色。
"天啊,喬興,這是什ど意思?"是他來向她宣佈這個消息的,此時兩人已結為至友,儘管立場敵對,喬興拯救依蘭的事實是不容抹煞的。他在菲利又感染支氣管炎時還帶了藥給莎拉,此外平時也經常送她食物。
而今這個消息震驚了所有的人。美國在當天結束之前向日本宣戰,並且也向德國宣戰。這對莎拉並無直接的影響。她本來就是德軍的俘虜。可是美國遭到攻擊畢竟是可怕的消息。萬一紐約變成下一個目標怎ど辦?她想到彼得、珍妮和他們的孩子,不能和他們同在一起悼念亡父亡母已經夠淒慘了。
"這將會改變許多事。"他坐在她的廚房對她說。他的手下知道他偶爾來探望莎拉,不過沒人在意。她是個漂亮的女人,風度優雅。而在喬興的眼中,她是他的珍寶。"我想這對我們很快就會有嚴重的影響。"他嚴肅的說。戰爭不斷擴大,對倫敦的轟炸也繼續不斷。
兩個月後喬興得知她的姊夫彼得被調往太平洋戰場,珍妮和孩子們在長島的別墅。那幢別墅現在屬於他們,似乎是件奇怪的事,它本來是珍妮和莎拉兩個人的,一如紐約的家。她感到距離家人好遙遠,更遺憾自己的兒女永遠無法見到外公外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