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我的……沒想到小小的茉莉花竟然代表這種意思。」語畢,他捕捉到她眼裡一閃而逝的慌張,更加確定心裡的揣測,然而他還需要更進一步確定。
瞅了眼沒搭腔的人兒,他又問:「你愛我嗎?」
許如茉聞言冷笑了一聲,「我說過,我接近你是為了報復。」
「報復我什麼?」
「瞧不起我們這些風塵女子,你樂意跟我們玩愛情遊戲,卻鄙視我們的職業。」刻意加重「我們」兩個字,許如茉故意強調自己也曾是風塵女子。
「我沒有。」
他趕緊否認。
「你沒有嗎?那晚你發現真相後可不是如你說的沒有。」許如茉眼神譏誚,語氣冷漠,「我還記得很清楚呢,你說我骯髒,也後悔『上』過我,像我們這種女人……你敢說你沒說過這些話?」
湛蒼內心充滿了後悔,於是立刻開口道歉,「對不起,那晚我是因為太生氣失去理智,因為我到霓夢的時候,看到一個男人抱著你,我嫉妒所以——」
「嫉妒」兩個宇讓許如茉內心一驚,大聲打斷他未完的解釋,「夠了!說過的話不可能再收回,解釋再多也沒有用,更何況我和你早就沒有瓜葛,你也沒有必要向我道歉。」
「不是的,我——」
她再次打斷他的話,「我很感謝你幫我把花送過來,現在我很累,想休息了,所以請你離開。」
「不要這樣,如茉,我是真的——」就在湛蒼還想說些什麼的時候,肩上忽然被人按了下去,轉過頭,赫然是笑得慈藹的老護士。
「她需要休息,你還是離開吧!」
「可是——」
朝他搖搖頭,老護士走到病床邊,扶著許如茉餵她服下幾顆藥丸,然後再緩緩地扶著她平躺至床上,並且細心地為她蓋好被子,一分鐘後,許如茉很快地就閉上眼沉睡。
「她……」見她連躺下都需要別人幫忙,湛蒼心臟一個收縮,臉色微微白了起來。
「現在的她很虛弱,大部分的時間都在睡覺。」
「為什麼?」湛蒼聽見自己用異常粗嗄的聲音問。
「你應該曉得的,不是嗎?」老護士溫柔地看著眼前一如照片上俊美的男人,就是這位男人讓女兒愛了一輩子,到死前也寧願放棄化療延長生命,就只為了能多一點時間和他在一起。
「我……」
是的,他當然知道她病了,生了很嚴重的病,即使她說一切都是騙他的把戲,但是他明白其實是他在欺騙自己,因為他實在無法面對她將死的事實。
「來吧,孩子,讓我給你說個故事。」
「什麼故事?」看著病床上明顯瘦削的面容,湛蒼只想陪著她直到她再次醒來,對於老護士要說的故事興趣缺缺。
「一個男孩和一個女孩的故事,一個初二男生和小五女生的故事。」
不是啦,那個男生那時候才初二而已。
那你呢?
我??小五。
腦裡傳來記憶中的一段對話,湛蒼立刻驚愕地轉過頭看向老護士,而老護士則是含笑的點點頭,然後走出病房外。
天下父母心,如果她不能拯救自己心愛女兒的命,但至少讓她幫她做點事,至少讓這個男人明白,她心愛的女兒曾是多麼的純潔無瑕,是以怎麼樣的心情一直愛著他。
自從聽完故事的那天起,湛蒼心裡所有的疑問全有了解答,他明白她為什麼要騙他,為什麼計劃著接近他,也同時明白最後那一夜她是以何種難忍的心痛離開他。
她愛他,用她的方式,而他傷害了她,用他自以為是的無情。
因為他無情,所以她以為他不會在乎她的離去,也不擔心他會因為少了她而傷心;而她接近他只為了讓他記得她,然後再悄悄離去。
但是張媚的出現、他的憤怒,毀了一切,他傷了深愛著他、他也深愛著的她,他很後悔,卻已經什麼都來不及了。
這幾天,她彷彿知道他發現事情的真相,所以拒絕他再踏入病房一步,連老護士和單澄潞勸也沒用,她是決心斷了與他的緣分。
每一天,他準時到醫院敲門,然後安分地坐在門外的椅子上,隔著門板,他看不見裡頭的她,卻感受得到她的痛苦與煎熬。
她愛他,所以不能讓他愛她,因為她明白自己將死,再也無法響應他遲來的情感;避不見面更是為了不讓他知道自己的病況,惹他傷心,她的用心良苦,他完全明白,卻也同時懊悔、心痛不已。
為什麼他不能早一點察覺一切?早一點承認自己對她的感情?早一點讓她擁有更多美好的回憶?
為什麼他要那麼殘忍地打碎她唯一的心願?
他好後悔、好後悔,卻再也看不到那徜徉在他懷中、笑得燦爛的笑臉。
每一夜,他都會夢到當年那擁有清澈雙眼的小女孩,還有那雙盈滿淚水專注凝視著他的稚眸,他會想如果當年他放棄追求自由,他一定會有機會伸出手拯救她的天真,然後他們一定會有更長、更深的緣分,或許不一定會在一起,但是至少不會是現在這樣子。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新選擇,他會放棄自由守在她身邊,他會放棄一切,只為了讓她可以永遠快樂粲笑。
※※※
病情果然惡化得很快。
一個禮拜後,許如茉就被送入獨立的安寧病房,然後在一個咳聲不止的早晨,醫院發出了緊急通知。
接到通知的湛蒼在五分鐘內抵達醫院,恐懼地走到安寧病房前,然而手還沒抬起敲門,病房的門就被人拉開。
「你怎麼會在這裡?」趙恭禾前一秒還很訝異地看著無端出現的好友,卻在下一秒發現他眼裡的恐懼和哀傷,瞬間有了答案,鏡片後的雙眸一黯,他伸手搭在湛蒼肩上。
蒼天怎會如此捉弄人?
「她怎麼樣?」
看著好友祈求的眼神,趙恭禾張口欲言又止,最後化為一聲歎息。「你快點進去吧——」
沉痛地閉上眼,湛蒼越過好友推開病房的門。
痛房內,許如茉的氣色比早先好一點,除了不停的輕咳,她可以不用他們的攙扶就自己坐起身,然而這一切看在所有人的眼裡,都明白這只是死亡前的迴光返照,每個人的心裡都充滿了哀戚。
環視病房內的每一個人,許如茉先是揚起輕柔的微笑,然後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開口。
「護士媽媽和老醫生??我一直都很感謝你們在我人生最黑暗的時候拯救了我,雖然——我們彼此的緣分注定這麼短暫,但是在我的心中,你們一直是我最愛的父母……咳……一輩子都是,我希望你們能永遠健康快樂。」噙著笑,許如茉看著老醫生夫婦緩緩地說出心裡的感謝。
「小茉……」老護士勉強吞回哭意,努力地擠出一抹笑,「你是我們最心愛的女兒,在我們心裡,你比什麼都重要,如果可以,我們好想疼你一輩子。」
「我也好想讓你們疼一輩子,但是我沒有那個福分,所以護士媽媽還有老醫生,你們要好好保重。」
「小茉——嗚嗚——」
見到老護士的眼淚,許如茉的雙眼黯了黯,但是很快又打起精神。轉過頭,她看著佇立在老護土身邊的好友,然後對她得意一笑。
「澄潞,其實你被我騙了,我曉得長島冰茶是酒不是茶,而且我的酒量很好……咳……十杯長島冰茶也灌不醉我。還有,你知道的……咳咳……我做過舞女,所以我其實很會跳舞,而且跳得比你還要好,雖然你跳得……也算不錯了。」
見好友不停的輕咳,單澄潞努力壓下心裡翻滾的恐懼,然後揚起高傲的笑臉。「才怪,我才不相信你跳得會比我好看,我身材比你好,所以當然是我跳得好看。」
「你嘴真硬。」
「我不是嘴硬是有自信,要不然改天我們去比一場,我保證所有人都會說我跳得比你好看。」
看著好友驕傲不服輸的表情,許如茉輕咳了幾聲,然後才低頭輕笑,「不用了,我承認你跳得比我好看就是了,因為……咳咳……在我心裡,你真的是樣樣……都比我強的美女好友……咳咳……」
「我本來就是,當然你也不差啦!」語畢,單澄潞不停的猛眨眼睛,因為若不這樣,她真的會哭出來。
許如茉又是一笑,然後才轉頭看著佇立在門邊的湛蒼,然而當她注視那雙鎖著後悔絕望的黑眸後,嘴角的笑容泛起淡淡的苦澀。
沉默了幾秒,她才開口,「你……我不知道該跟你說什麼,但是我要你知道……咳……跟你在一起的日子,每一分、每一秒我都很快樂,你讓我知道什麼叫作幸福,咳咳……直到現在我依然幸福著。」
「我傷害了你……」
笑著搖頭,她看著窗邊盛開的藍色茉莉花,「這盆茉莉花的顏色你覺得像藍天嗎?」
「像。」
「那好,那它的花語就叫自由……」語畢,伸手想捧起花盆,她卻發現自己竟然連抬手的力氣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