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陽的白天,月亮的夜晚,城市擁有兩種面貌,而有許許多多的人選擇住在這座繁華熱鬧的城市裡。
無論是明亮喧囂還是黑暗神秘,兩種面貌都是台北城。當黑幕籠罩藍天之時,便是人們打開衣櫥的時候,每一個夜晚,都是一場化裝舞會……
週五夜晚,一輛如野火狂放的冶艷紅色蓮花跑車劃破黑暗,從暗巷內竄出,然後在第三座路燈旁無預警地緊急煞車,頓時尖銳的煞車聲嚇得路邊一群野貓寒毛豎立,動作飛快地朝四面八方作鳥獸散。
昏黃的路燈下,跑車一氣呵成地停人僅存的窄小停車位中。
暗巷裡,引擎瞬間熄滅,車門快速地被推開,一閃一滅的路燈下,就見一雙美到絕對可以拍絲襪廣告的修長美腿踏入灰黑帶點濕氣的柏油路上,然後是一副足以讓男人流鼻血的魔鬼身材,接著是一張風情萬種的冶艷臉蛋。
倚著車門,單澄潞朝車內勾起食指。
「下車。」
緊緊捉著胸前的安全帶,坐在車內的許如茉足足做了三次深呼吸,才緩緩地張開口,「到……到了?」
「廢話。」
「這裡好像不太熱鬧。」頻頻瞥向窗外,如茉如此說道。
「所以我說它很特別。」
「可是……會不會太特別了?」
我就是喜歡這種特別。」
「是……是嗎?」許如茉彎起一抹輕淺但略顯僵硬的笑弧。
見她笑,單澄潞輕輕佻眉,也勾起一抹笑,昏黃的路燈下,美艷逼人的臉龐彷彿籠上一層光芒,瞬間魅力四射。
「沒錯。」
瞪著眼前美艷到有些恐怖的笑容,許如茉臉上的笑弧瞬間僵成一條線,吞了吞口水,她小心冀冀地開口,「澄潞,那個……我覺得我有點頭昏,所以我想我還是……嗯……那個……所以請問這附近有沒有公車站牌?」
「你說呢?」
單澄潞玩味地將問題丟還給她。
「我想……有沒有公車站牌好像都沒差喔,呵呵。」最後一班公車約在十點半休工,而現在中原標準時間——十二點整,許如茉乾笑。
「能看清這點事實,我看你其實應該不怎麼頭昏才對。」
「還好啦!」手中的安全帶彷彿是最後一塊浮木,許如茉的手從頭到尾都沒松過。
塗著銀白指夾油的食指敲了敲車蓋,一陣沉默後,單澄潞再度開口,「下車。」
「澄潞,我覺得——」
「你到底要不要下車?」單澄潞毫不留情地截斷她的話,她的耐心是有限度的。
許如茉先是下意識地搖頭,然後才慢半拍地擠出一朵討好的笑花。「可不可以讓我考慮考慮?」
「許如茉。」柔媚的聲音壓得低低的,頗有警告的意味。
縮著脖子,許如茉怯聲道:「澄潞,我真的會去,可是非得是這個地方嗎?我看這裡陰森又古怪的,根本跟電視上和雜誌上介紹的不一樣,我們能不能去比較正常……呃,我是說比較普通的地方?」
「那些地方無聊至極。」單澄潞不屑地撇嘴,以她的經驗標準,那些地方乾脆全列入普通級場所,讓兒童進去都無所謂。
「無聊也沒關係呀,反正我也只是出來見見世面的。」許如茉無所謂地聳聳肩。
「你的確需要見見世面,一個女人在台北活了二十七年竟然從沒去過PUB,說出去也不怕笑死別人,所以你現在馬上給我下車,我要帶你去觀摩學習!」
「澄潞,第二次課外教學就來這麼辛辣的,這樣會不會太……刺激了?」其實她原本是想說太令人髮指了,可是她沒那個膽,嗚嗚……
瞪著車內縮頭縮腦、從頭到尾沒放過手中安全帶的膽小鬼,單澄潞逼自己深吸一口氣,然後冷冷地將口中的話一個字、一個字地推出牙縫——
「許如茉,我建議你現在最好馬上下車,否則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
看著車外笑得既美艷又陰森恐怖的好友,許如茉覺得自己好像是被野狼虎視眈眈盯上的小兔子,虛弱又可憐。
她是二十七歲,是在台北活了二十七年,更是沒去過PUB,不過那又怎麼樣?!
政府又沒規定成年人一生至少一定要去PUB一次,不去就會在臉上烙上「遜腳」的印痕,讓全世界笑死你!澄潞幹嘛非得堅持要她到這種鬼地方,而且她現在這副陰狠模樣,簡直活像逼良為娼的壞老鴇,可是……可是她卻不敢反抗,就像先前被架上跑車時一樣,她膽小到連拒絕都不敢拒絕,嗚嗚,她怎麼這麼孬啊……
「許如茉。」陰冷的警告聲又響起,巷內的氣溫當下狂降五度。
聽著車外的警告聲,許如茉哭喪著臉,腦海裡瞬間浮現孱弱的小白兔被壞心大野狼逼到角落,環抱著身軀,承受著狼爪隨時都會襲擊的恐懼。
「我只數到五,在我數到五之前,你最好乖乖給我自動下車,一、二、三、四——」
「我……我下車就是了……」四的尾音才消失,小白兔瞬間就停止掙扎,乖乖地走向前,束手就擒……嗚嗚,她是全世界最歪的小白……人類。
摸摸只到自己嘴唇的頭頂,單澄潞滿意地勾起嘴角。「這樣才乖嘛!」
「我一向很乖。」許如茉自嘲地苦笑。就是因為太乖,所以她現在才會讓自己身陷如此恐怖的深淵。
「為了獎賞你,待會兒我請你喝好喝的調酒。」
「喝……喝酒?!你沒說要喝酒啊!」許如茉嚇得瞠大眼。
「我是沒說,因為我以為連八歲小孩都知道到PUB是要喝酒的。」瞟了好友一眼,單澄潞壞心眼地勾起一抹笑。「不過很顯然地,是我太高估你的年齡了。」
沒敢作反擊,許如茉一如外表給人的乖巧印象,低頭摸摸鼻子繼續作孬種。
「血腥瑪莉、潛水炸彈、螺絲起子、綠色蚱蜢、長島冰茶,你要喝哪一種?」
「我不太會喝酒。」許如茉邊說邊用力地把腿上過短的裙擺往下拉。不用想,這條裙子當然也是自己乖乖讓人給穿上的。
「沒關係,調酒顧名思義就是摻著其他飲品,我剛剛說的酒精濃度都很低,你不用擔心。」語畢,單澄潞一把將好友腿上的短裙往上拉,瞬間裙擺又跑到臀緣以下。
「噓,那你剛剛說有哪些調酒?」低頭看著又裸露出來的大腿,許如茉皺起眉頭再度把裙擺往下扯-。
「血腥瑪莉、潛水炸彈、螺絲起子、綠色蚱蜢、長島冰茶。」語畢,單澄潞重複剛剛的動作。
「血腥,炸彈,螺絲,蚱蜢,茶……」低聲重複重要的字眼,許如茉毫不猶豫地選了最後一項,「那我喝長島冰茶好了。」冰茶,大概是紅茶之類的東西吧?點點頭,許如茉很高興PUB裡面也有賣茶品。
「長島冰茶……是嗎?」勾起一抹詭譎的笑弧,單澄潞心情好地不再阻止好友躁躪裙子的動作。
「嗯,我要喝長島冰茶。」許如榮依然低頭努力跟裙子奮戰,完全沒察覺到好友臉上陰謀味十足的笑容。
「好,我就請你喝長島冰茶。」鎖上車子,她風情萬種地領先走到一間看似破舊但實則古樸有味的房子前。「進去吧。」
「這一間?」
「沒錯。」
好奇地抬頭觀察眼前木造的兩層樓建築,許如茉一眼就發現緊閉的大門上頭竟然橫放著一塊大木頭,那是……匾額吧?
PUB?匾額?
眨眨眼,就著昏黃的路燈,許如茉看到匾額上頭刻著四個大字——
「含笑酒泉……嗯……等等,含笑九泉!」尖叫一聲,許如茉快速往後退了一步。
「就是含笑『酒』泉,你不用叫得這麼大聲。」
「我當然要大聲,含笑九泉耶,九泉是指……指那個……指那個……」不敢說,許如茉只好偷偷地彎起食指給好友看。
「人死翹翹後要去的地方?沒錯啊,這家PUB就叫含笑『酒』泉,夠炫了吧?」單澄潞欣賞地抬頭看著匾額上蒼勁有力的行書字。
「炫?我倒覺得是不吉祥,哪個正常的中國人會用這種字眼取店名?耍帥也不是這樣耍法……」許如茉小聲地嘀嘀咕咕。
「好了好了,少在那裡碎碎念,死歸死,至少還是含笑,如果是含恨九泉,我看你八成會昏倒。」
「含……含恨九泉……」許如茉立刻打了個冷顫。
「進去了。」推開緊閉的門扉,單澄潞一馬當先地進入PUB。看著竟然會在人進人後自動關閉的木門,許如茉吞了吞口水,然後鼓足勇氣躡手躡腳地也悄悄惟開木門,走人好友說又贊又炫的PUB……
雖然直到現在她依然覺得這裡比較像鬼屋。
※※※
PUB內,迥異於巷道的寧靜,喧囂到讓人幾乎耳聾,看著眼前一張一合的美唇,許如茉很努力地解讀它所要表達的意思。
「你……要不……要……吃……餅……干?餅乾?」搖搖頭,許如茉把嘴巴湊到好友耳邊,大喊出自己並不想吃餅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