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混帳不肖子任烜:
我是你二娘,還記得吧?別說你連我的長相都忘了。
我說你--居然幹下這等蠢事,辭官給我跑得不見人影,就別讓我有機會逮到你,要不然你會死得很難看!二娘這把紅纓刀的威力你該明瞭的,至於二娘以前是怎樣的身份,相信你還記得吧?我可是名震一時的紅纓女俠柳若飛,後來嫁給你爹,便恢復閨名柳艷……算了,用說的比較快,用寫的還真麻煩。
你娘說你應該是到高昌了,所以這封信我便寄給那個叫獨孤垣的傢伙;你娘很瞭解你,想必是不會猜錯。算你運氣好,新疆太遠、風沙太大,二娘我要保養這身細皮嫩肉,就不追殺到那裡去了,你就快活個幾天,再回來受死吧!
至於任赫那臭小子,居然也跟著你後腳溜得不見人影,幸好讓人找到他是在濟南喝蘭陵郁金,二娘我明天就動身去抓他,先在他頭上釘一鏢,再狠狠將他砍成八十一塊,以報他讓任府上上下下餓了那麼久的仇!有任赫這個前車之鑒,你該知道你的下場是如何了吧?敢不知會一聲就辭官,辭了官還不回家,你皮在癢了!
所以,二娘替你算好了,你爹的壽辰就是你的忌日,先替自己刻塊墓碑扛回杭州來吧!
還有,別忘了準備些壽禮給你爹祝壽,他老人家開心,你這個做兒子的也會開心,這樣一來,相信你也能含笑九泉、了無遺憾了。
二娘
第一章
碧雲天,黃葉地,西風緊,北雁南飛。遊子思返家,偏生有人要離家。
秋高氣爽,一行野雁劃過朗朗碧空。肩上扛了個包袱,馬鞍兩旁則各安著兩個大袋,任烜一個翻身俐落上馬,腿一夾,胯下坐騎便邁開步子噠噠的往西行去。
前些日子鬧得沸沸揚揚的辭官事件,如今已然落幕,皇上無奈允了他的要求,由著他解甲歸田去了。
沒辦法,他就是待不住,前些時日是按照父母的期望當官保民,如今四海昇平,連最大的新疆問題也都解決了,他總該可以逍遙去了吧?
反正他也允諾了,皇上若有要事,他任烜絕對會隨召隨到,即使身在遠方,也會快馬加鞭趕回京城。所以,皇上賜了他一堆金銀美酒,又給了他一匹駿馬,讓他真的能聞召就迅速趕回。
他托人將那堆金銀珠寶送回家去,還修了封家書報平安。
他辭官的真正原因挺自私的,就是想去找世上最美味的葡萄美酒,然後喝它個痛快。
喝遍大江南北,他就是對新疆的葡萄酒情有獨鍾。任赫那小子愛喝的蘭陵美酒他也嘗過,但是各人口味不同,新疆佳釀對他而言才是真正的絕品。
反正修烈王那老妖怪死了,新疆對他而言,已不是那麼惹人厭的地方,所以就去喝個痛快吧!順便找獨孤垣和維宓敘敘舊。
任烜唇畔噙著一抹悠然自得的笑容,坐在馬背上欣賞沿途風光。
以前行軍總不能好好領略美景,現在總算可以細細品味,真是無官一身輕--雖說這匹馬看來有點揮汗如雨。
沒辦法,誰教牠的主人在牠身上放了數十斤的酒,再加上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沒壓垮牠,牠也真是匹好馬了。
唉,牠是寶馬飛騅哪!又不是牛或騾子……
※※※ ※※※
一人、一馬、兩袋酒,行至一條潺潺小溪處,秋陽將水面照得波光粼粼,宛如灑滿細碎金沙,黃蘆白蘋,紅蓼綠楊,四周闃靜,只聞野雁撲翅而飛。
估量此刻應是午時上下,也該是小憩片刻的時候,任烜下了馬,將牠拴在一棵大樹旁,拿了瓶酒,便和衣靠在大石邊享受起來。
杏花汾酒,酒液無色,清亮透明;入口綿、落口甜,飲後口齒餘香。
任烜瞧遠處青峰插天,近處溪水濺濺,露結千草,風鳴眾柯,酌酒其中,真是愜意舒暢至極。
微瞇著眼,任烜只覺人生之樂莫過於此。
當然,若能捧上一盅盛滿葡萄美酒的夜光杯啜飲,自是更好。但他不急,不同的風景佐以不同的美酒,才是真正的品酒之道。
金風細細,吹得人神酣眼睏,伴著清洌酒香,任烜黑眸逐漸合上,有些昏昏欲睡起來……
不遠處的樹叢突然有了動靜,幾不可聞的聲音沙沙響起。
窸窸窣窣幾下後,樹叢裡鑽出一個烏漆抹黑的人。
只見這少年躡手躡腳的放輕腳步鬼祟前進,先是往前走了五步,見任烜兀自閉目養神,又大著膽子往一旁挪動了三步。
飛騅還在大嚼地上的青草,而任烜的眼睛也不見睜開,四周氣氛依舊祥和安靜。
少年見狀,立刻迅速的伸手解開繩子、跨上馬,然後抓住飛騅頸上的鬃毛,用力一蹬--哎喲!腿太短,刷的一聲滑下來了。
他不死心,努力攀住飛騅的背,屁股用力扭了幾下,雙手使出吃奶的力氣一按,加上兩條短短的腿一踢,總算順利的爬上飛騅的背。
輕吁一口氣,他擦掉額上因奮力而流下的汗水,坐在馬背上順了順氣。
至於飛騅,牠在愣了一下後,決定還是繼續吃牠的的草。畢竟等會兒還要趕路,不吃飽一點,牠這匹寶馬還是可能會累死。
低頭咬起一把因季節干涼而開始枯黃的青草,飛騅才嚼了幾口而已,根本尚未入肚,就感到身上韁繩一緊,牠沒得多想,立刻四蹄齊飛跑了起來。
嗚……牠還沒休息夠,怎麼又要開始趕路了?可是又不得不跑,以免別人說自己是匹劣馬。唉,怨哪!飛騅歎了口氣,四蹄越跑越快。
「哇啊--」坐在馬背上的少年沒料到飛騅跑起來竟會如此迅捷,身子晃了晃,差點要跌出去,嚇得他尖叫一聲,趕緊牢牢的抱住飛騅的頸子。
這一抱,飛騅跑得更快了!
任烜在飛騅往外衝出時早已睜開眼睛,沒料到竟有人敢趁自己睡著時盜走他的馬,他先是一呆,隨即施展輕功追上去。
「停下來,哇啊--」少年被飛騅沒命似的狂奔嚇得冷汗直流,最後他哇的一聲哭叫起來。「嗚……救命啊!」誰來讓這只瘋馬停下來啊,他快被甩出去了!
飛騅依舊狂奔著。
沒辦法,牠所受的訓練就是在脖子被一勒時就要往前死命奔出去,現在牠頸項上所受的力道不松反緊,害牠不得不跑得更快些。
牠也很無奈啊!駝著兩大袋的酒,還得不辱寶馬之名,要跑得虎虎生風,試問這世上能做到的有幾「馬」?
不過,騎在牠背上的小子,哭聲真的好難聽……
現在,樹林中有匹被竊還在努力施展寶馬本色的馬,騎在牠背上的竊馬賊正在哇哇大哭,再後頭則是疾奔猛追的原主人。
安靜的樹林中只聽見噠噠馬蹄聲和嚎啕大哭聲,間以人足踩過枯葉所發出的細微碎裂聲。
突地,一根細小枝椏迎面掃來。
「好痛,痛痛痛……」被枝椏硬生生直擊門面,少年哭得更加大聲了。
痛哭聲未止,在他抹抹眼淚、吸氣要再哭下一聲的間隙中,不小心瞥到眼前的景象--當下他立即改口,掩面尖叫起來。
一根巨大的樹幹橫倒在不遠處!
「停下來啊!」少年眼一閉,用力抱著飛騅,不敢想像自己等會兒會有多悲慘。為什麼這匹笨馬不聽他的話?嗚……
就只見飛騅以著神馬之姿高高躍起,細碎的陽光從林間灑下,點點亮光將飛騅深褐色的鬃毛照得發出耀眼奪目的光輝;那一躍十分漂亮,連牠也有些自鳴得意起來,牠長嘶一聲,穿過秋陽織成的帷幕,打算來個「天馬降世」!
沒料到底下是個凹洞--飛騅長嘶未竟,就先跌了個狗吃屎。
一人、一馬和兩袋酒,瞬間在地上滾成了一團,狼狽不堪、慘不忍睹。
當任烜追上,看到地上的景象時,臉都綠了。
他的美酒,全、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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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起哭得淒慘至極的竊馬賊,任烜平日溫和的脾氣都因灑了一地的美酒而火爆起來。
「小鬼!」任烜咬牙切齒的瞪著臉上烏黑又掛著兩條鼻涕、兩行眼淚的少年。「你知不知道你幹了什麼好事,啊?」怒火上揚,他又用力晃了晃少年。
敢打翻他任烜兩大袋的酒,還竊走天子御賜的寶馬,這筆帳可難算了!
少年被任烜搖得頭暈腦脹,但身上的傷口又讓他痛得哇哇大叫。「好痛喔,好痛!哇嗚嗚--」
淒厲的哭喊聲令任烜嫌惡的皺起墨眉。
真的是好難聽的哭聲,比殺豬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可還沒見過有竊賊從偷了東西一直到被抓,竟能持續不斷的發出這種哀號的。
任烜一手拎著少年,一手摀住自己一邊耳朵,「說,你為什麼偷酒?」
少年只是抽抽噎噎,支支吾吾了幾聲,聲音很模糊,讓人聽不清。
「說清楚點!」任烜沒耐性的又問了一次。
「我沒偷酒啊……」少年哽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