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月試圖與范斯聯絡,但回答她的永遠都只有電話答錄機。
在海邊的一張椅子坐下,仰望天空,她無聊地數起飛機來。
有人說;只有數一百架飛機,就可以許下一個願望,以目前的狀況看來,她確實很需要。
翌日中午,夏月煩悶地不願一個人再關在房裡頭用餐,當她走進二樓的餐廳時,終於見到了她行蹤成謎的老公。
不過看他一身西裝,與另外兩位她末見過面的男士談話,夏月選擇不打擾他們,悄悄從旁邊繞路通過。
無法否認對凱爾的深切眷念,但她的心仍固執著。
回絕侍者為她安排的桌子,她刻意挑了張靠陽台、有幾株花草擋住的隱密位置,從這裡她可以清楚地看到凱爾,而不引人注目。
突然,前一桌兩位客人高聲談笑的聲音傳入夏月的耳裡,她無意間聽到凱爾的名字,注意力不由得被吸引住。
「伊蓮!你看過她了沒?」背對著夏月的女子問。
「當然!從第一天她一住進來,我就看到她了。」名叫伊蓮的女子伸手撩起一頭長髮,顯得風情萬種。
夏月驀地瞭解,她們話題中的主角竟然就是她。
「聽說她是台北新旅館的設計師呢。」
「是啊!不過更重要的一點啊……」伊蓮將聲音壓低了些,對那女子說:「客房經理告訴我,咱們的新任席克思夫人長得和宇川太太很相像呢。」
「聽說去年宇川太太住在我們飯店的時候,席克思先生對她可慇勤呢。還追到日本去,只可惜……」伊蓮一臉婉惜,「宇川先生也是個瀟灑多金的男人呢!」
夏月每聽進一句,雙手就更用力地絞緊桌巾。
最後她踉蹌起身,渾渾噩噩地走出餐廳。
走到門口卻遇上了巧送走客人的凱爾,他發現她的不對勁,大手一伸將夏月帶到他的身旁。
「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凱爾的語氣既急切又擔心。
夏月水眸定住他的,像是想在他的眼底尋求些什麼。「告訴我,你娶我的理由是什麼?」
凱爾被她突如其來的問題給考倒,一時間找不出話來,只得避重就輕地回答:「你為什麼會突然問這個?你還好嗎?」
凱爾的搪塞語氣讓夏月真正冷了心,向後一步掙離他的手,她無比平靜地道:「我要回巴黎。」
她前後態度轉變之快讓凱爾失了頭緒。
凱爾焦躁地耙過濃密的頭髮,意識到他們似乎成了來往客人注目的焦點,他將夏月摟入懷裡、帶進電梯中,阻隔一切窺視的目光。
電梯裡除了他們兩個人外,還有其他的客人,仍被凱爾緊緊箝制住的夏月清晰地聽見凱爾沉穩的心跳。
她原本天真地以為可以打垮盤踞在他心頭的那個影子,但事實卻殘酷的顯示──
她終究……還是失敗了……
夏月克制不了的淚水積聚眼眶,這陣子的爭吵、連日來凱爾的不聞不問,還有剛才所聽見的對話,讓她強裝勇敢的心頓時支離破碎。
鼻間充斥的是她最熟悉的古龍水味,這樣密閉的空間裡,明明彼此的距離如此近,可是心的距離遙遠如天邊繁星。*
「你到底是怎麼了?」一回到房間,凱爾口氣兇惡、氣急敗壞地問。
「沒事!我想回巴黎。」夏月頭低垂,長髮散在肩上遮蓋住印著淚痕的雙頰。
她無法在這個城市多待一秒,忍受別人拿她跟他心上的影子互相比較,這太過殘酷了!
凱爾深吐口氣,嫉妒的種子萌芽滋長,沉著嗓音問:「是因為那個攝影師嗎?你這麼迫不及待想回巴黎見他是不是?」
夏月逕自沉默著,而凱爾再也受不了她這般冷淡,大掌握住她的下顎,強迫兩人相對。
她的眼神飄移遊走,就是不願在他臉上多加停留。
法律上她是席克思太太,然而眼前讓她深切眷念的他卻無法真正屬於她,這要她如何承受?
凱爾狠狠地將她擁入懷裡,幾乎要把她揉入他體內般地用力。
她到底要他怎麼做?
夏月被他突來的動作嚇了一跳,先是僵硬地一愣,隨即猛烈地掙扎想擺脫他的雙臂。
「別這樣,小月。」凱爾試圖安撫她,一隻手將她想推離他的兩臂牢牢地反剪於背後,空出的另一隻手則將她摟得死緊。
「不要掙扎!小月,我很想你,你曉得嗎?」凱爾的口氣裡有著明顯的失落和無奈。
聽到這句話的夏月心頭抽動了下,終於打住想逃離的念頭,熱氣再度蒙上雙眼,眼眶又開始不爭氣地泛紅。
凱爾鬆開對她的箝制,讓兩人身體貼得更為緊密。
就這樣過了半晌,夏月止住抽噎,訥訥地開口重複剛才的問題,「為什麼娶我?」
凱爾一怔,沒想到夏月會執意追問。
懷中人感覺到他的退縮,嘴角泛起一朵苦楚的微笑,譏諷自己的不自量力。
「我們在一起很快樂,不是嗎?」灰眸閃過一絲心虛的幽光,凱爾哄起夏月來,「難道這不足以成為一個好理由嗎?」
夏月沒有再答話。任由他怎麼說吧!即使經過層層華麗的包裝,謊言到頭來終究是一場泡影……
※ ※ ※
夏月終於曉得,原來她在餐廳碰到那名叫伊蓮叫女子,是凱爾在尼斯的秘書。
沒想到對於老闆的事,她知道的比她這個太太的要多,夏月不免自我嘲諷一番。
幾日來雖然偶爾還是有公事需要凱爾親自處理,但他盡量把所有的時間都留給夏月。
如果同樣的情形發生在過去幾個星期,她定會感動莫名,而如今她已精疲力盡。
在每一刻的共處中她總是不斷猜測,凱爾是否寧可陪伴他的是另外那個女子!?
縱使在他的身邊,夏月還是一副倦容,什麼事都依凱爾的意思,陪他應酬、甚至於手牽手一同漫步在海灘上……只是這一切讓她更加沉默。「不信任」這三個字正逐漸腐蝕一段親密關係。
第六章
凱爾戴著茶色墨鏡,一身天藍色休閒棉衫加亞麻短褲,腳蹬著一雙帆布鞋,隨意地蹺腳坐在一處私人海灘的吧檯邊,指間還夾著一根煙。
然而他的表情卻不若他的姿勢來得愜意,目光忙碌地追逐著前方一抹纖長的身影。
他好不容易用最短的時間將所有的公事都處理完畢,沒料到原本應該放鬆的假期,會演變成一場意外災難。
他的心情浮躁,而這絕對不是因為越來越炙熱的陽光所致。
始作俑者是緊緊將他的心扣住的親愛老婆──夏月。
從離開巴黎到現在,他從沒看過她綻露過微笑,至少對他不曾有過;而最近幾天他更可以接收到從夏月身上不斷散出的冷淡,她甚至對他連一個眼神都吝惜施捨。
凱爾極力想消弭存在彼此間的鴻溝,卻無奈地發現裂痕越來越深、越來越大……
提起裙擺,夏月赤裸雙足感受海水所帶來的沁涼。
偶爾將目光投注到另一頭的凱爾,他隨時隨地不經意流露的瀟灑都能讓她心跳加速。
她看見他正仰頭大笑,旁邊除了酒保外,還有兩位穿著比基尼的妙齡女子。
凱爾總是那樣耀眼,吸引所有人的注意。
她停下腳步疑疑地睇著他。
彷若心意通,凱爾放下子,一轉頭不偏不倚正對上疑望他的夏月。他們的眼神膠著於半空中,直到凱爾打手勢要她過來。
夏月看到了,但是她的腳生根似的仍舊杵在原地,內心拔河似地拚命拉扯──
她多想再擁有當初不顧一切自台北追隨他到巴黎的勇氣,在此刻舉足朝她心愛的男人狂奔而去……但是她知道她不行!
不顧小石子扎疼了她細嫩的纖足,噙著被逼出眼角的淚,她朝和凱爾相反的方向而去。
原本坐著的凱爾跳下椅子,臉色倏地鐵青,隱藏在墨鏡後的灰眸捲起狂怒風暴。
帶著一身瀕臨爆發點的火氣,凱爾尾隨夏月的方向而去。
他今天非得弄清楚一切不可!
一分鐘後,凱爾成功地阻攔住她。
氣沖沖地不顧旁人指點,凱爾一路將她從海邊拖回旅館,步伐之急讓夏月幾度險些跌倒。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要忍耐,想借由這段路程來稍稍冷卻怒氣,沒有當下發作是害怕夏月承受不了那麼巨大的火焰。
狠狠一腳踹開房門,夏月被他粗魯地扔向床鋪。
「你最好能給我一個完整的解釋!」凱爾冷厲的眼神如銳箭般投射向她。
沉默了幾分鐘,夏月終於打破這窒人的氣氛。
「還記得你說過的話嗎?」夏月站起來直視他的眼,幽幽地道。
「你說過──我和你才重要。」她泛起充滿苦澀的笑。「我真的很努力了,但我發現,『她』從未真的成為過去……你的世界沒有我和你……」
話才說罷,淚水濕了整張臉,夏月聲細如蚊蚋地饒出心中的痛:「你依然是完整的你,而我……卻毫無保留地失去了自己。」
以愛情為名,她建立一座城堡將自己囚禁,到頭來卻發現這一切不過是虛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