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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頁     方凌

  她閉上眼,覺得好冷。九月的夏天為什麼可以冷成這樣?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到底是哪裡出了錯?

  她輕吟出痛苦,輕輕推開他的懷抱,坐在床沿,背對著他,抬頭看著百也門縫深藍的夜空。

  他坐起身,心揪緊的看著她的落寞。

  然後她靜靜的輕聲開口:「我們不會再見面了,對吧?」

  等不到他的回答,她站起身,走開了兩步,轉身面對他,大眼裡全是憂愁與遙遠的空洞。

  「是吧?」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看她這樣,他痛恨起自己的殘忍和坦白,他深深吁出長氣坐在床邊,伸手將她拉回來。

  「過來。」他將她抱在腿上坐著,擁抱著他最不捨的寶貝,試圖讓她明白他不得已的決定。

  「我告訴妳事實,因為我不想用虛幻而美麗的謊言欺騙妳。妳知道……等過了今晚,我們能再見面的機會,很小,小得幾乎沒有嗎?」

  他是一名美國空軍,生活飄浮而不定;她是一名學生作家,日子單純而安穩。

  他不能自私的要求她放棄她所擁有的一切安定,跟隨不安定的他,自私的要她許下不確定的承諾。

  他不忍心也不願。所以,他寧願放手。

  「回去台北之後,如果……如果遇見了好男人,妳就跟著他──」

  「我不要!」

  她掙脫他的懷抱,固執而憤怒的瞪著他,他怎能如此殘忍?

  他又何嘗願意?光說出那未來的可能性,就幾乎快殺死他了,她卻不明白他的苦心。

  他站起來,不顧她的抗拒,將她抱入懷中,急切而渴求的吻她。

  「JOEY,我只希望妳是快樂的。」

  「即使……」她抬起頭,嘴角噙著一抹冰冷的淺笑。「我成了別的男人的──」

  他閉上眼,死命的抱緊她,瘖啞的說出心碎的話。

  「只要妳快樂,什麼都可以,只要妳快樂……」

  她笑了,絕美而哀戚,冰冷而遠離。

  「你知道嗎?我很孤獨,也習慣了孤獨。要成為一名作家,她必須學會跟孤獨相處,沒有人知道那有多苦,苦只能說給自己聽,只能默默的承受著。自己承受了孤獨,卻替別人編織一個又一個的美夢和快樂。可是,她還是只有自己,到頭來都只有自己。」

  「我知道,我明白。」他心疼她所承受的一叨。

  她看著他,笑中有淚,卻逞強得不讓淚落下。

  「無所謂了,我早就習慣一個人了。」她看向陰暗的窗外,好像她人已飛離這軀體般,輕聲歎息。

  「JOSEPHINE是JOSEPHINE,永遠不變。這世上,沒有人愛我,沒有人……」

  「妳永遠不知道。」

  他堅定的語氣讓她回頭看他。大眼裡滿是疏離與不在乎。他歎著氣,凝視著她的眼,宣誓般的低語。

  「妳永遠不知道這世上,有一個人深深的愛著妳,一直默默的愛著妳,妳永遠都不會知道。」

  她綻放出一抹悲傷的微笑,搖著頭,輕聲開口:

  「是啊,他也永遠都不會知道。」

  他想再抱著她,想用吻確定她是真實的存在著。

  他失敗了。

  她人雖在他懷裡,心魂卻不存在了。

  不論他怎麼嘗試,她都將自己封鎖在小小的世界裡。靜靜的坐在床沿,不肯再回到他懷中。他無奈的躺在她身旁的枕上,看著她的側影,她突然開口唱歌。他不懂其中的意思,但她悲傷的歌聲卻刺痛了他。

  「其實一個人的生活也不算太壞。偶爾有些小小的悲哀,我想別人也看不出來。即使孤單會使我傷痛,也會試著讓自己──想得開……」

  她清唱著莫文蔚的「愛情有什麼道理」,每一個字都刻在他心坎裡。

  她唱完時,一低頭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躺在左側,藍綠眸哀傷而沉思,他的手圈抱住她。他看著她,她笑了。

  小手捧起他的左手,貼合在他掌心,手指劃著他掌心的紋路,然後在他掌心寫了四個漢字──

  我、喜、歡、你。

  他的心揪緊,淌著血。她的小手包捧住他的大掌,輕聲的開口要求他。

  「MIKE,回去日本之後,寫封信給我好嗎?告訴我,你是想我的。不要忘記我,寫信告訴我。」

  ☆  ☆  ☆

  她在黎明來時,心怡第三次來找她之後,離開了他。

  她回到和心怡合住的房間。走進了浴室,當淋浴的水灑滿她全身,沖洗掉他的味道時,她將水開到最強,用手摀住嘴,無聲的吶喊出心中的痛,淚混合著水珠盡情的落下。

  她壓抑著不哭出聲,卻哭得不能自已。她慢慢地滑落,整個人蹲在淋浴間,任水沖刷著她,她緊抱著自己,無聲的痛哭著。

  當她走出浴室,再次出現在心怡面前時,她已經整理好自己,擦去哭過的痕跡,用不在乎偽裝自己。

  她無言的收拾著行李,心怡也沒有開口打擾她,逕自收拾東西準備退房。

  她收拾好了之後,走向陽台,拉開了百也門,跨出去站在陽台上。

  那個她和MIKE相遇的命定陽台。

  她看著天空微笑,遙望著藍綠色的杜夢灣,和有著淒美動人愛情故事的情人崖。

  風很冷,她卻沒了感覺。

  她將這關島的最後一幕,深深刻印在心海裡,然後又對著這一幕輕聲唱起「愛情有什麼道理」。

  淚水無聲無息的滑落,她如泣如訴的歌聲在杜夢灣傳送著,也傳到了他的心裡。

  MIKE佇立在自己的房裡,站在百葉窗後,哀傷地凝視著她的側影。

  她唱完歌後,笑著擦去淚水,然後朝他這邊看著。他知道她並沒有看見他在看她,他將她的一切,留在內心深處。

  他一直陪著她,直到她轉身回到了房裡。

  他卻沒了睡意,站在那,將她所看見的窗外場景也一併映入腦海中。

  如果他夠自私,他應該開口要求她的承諾。可是,他不夠自私也不夠勇敢。

  他害怕在擁有她之後,最終仍要嘗到失去的痛苦。

  寧願趁這一切都還來得及時,狠心地切斷一切。

  可是……來得及嗎?

  他笑得自嘲又無奈。

  叩──叩──

  他回頭盯著房門好一會,然後才走上前。他透過門上的窺孔看見了JOEY的身影。

  他拉開門的剎那,佯裝出睡眼惺忪的模樣。

  她粲笑如花,像只飄舞的飛蝶進入他房裡,再次進入了他好不容易做了決定的心裡。

  「什麼事?」

  她回頭高舉著手中的立可拍相機,笑容甜美的要求。

  「我要跟你合照。」

  「唔?」他揉著眼,一副愛困的樣子。

  她走過來,拍拍他的手臂,甜甜的撒嬌要求。

  「醒醒嘛!快點啦!」

  她給了他一個吻,又飄走了。將他房裡的燈全打開,頑皮的模仿飯店櫃檯的語調。

  「早安,先生。」她推開百也門。

  「嗯,早。」他也跟著笑了。

  「這是通知您起床的電話。」她蹲下身,壓了直立燈的按鈕。

  他走過去,她一站起身,就被他圈抱在懷中。

  她怔了一下,甜蜜的主動吻了他,然後又舉起相機。

  「我要拍照哦。」

  他接過相機,看了一下。笑著站在她身旁,伸手圈抱住她,將相機高舉,就要按下快門。

  「等一下!」她突然大叫。

  「什麼?」他聽得一頭霧水。

  「穿衣服啦!」她可不想留下限制級的照片。

  他親了她一下,這才乖乖地套上T恤。他們再次擺好姿勢,按下快門。

  留下了他們最完美的合照。

  隨後她又要求他穿上軍服,他拿著飛行裝問她:

  「妳要穿嗎?」

  「等一下,我要先拍你。等一下還要你去給心怡看你穿軍服的樣子。」

  他照著她的要求,任她拍照,也任她拉著到心怡面前。她們一人一句的吹捧他的帥勁。

  當心怡要求穿他的飛行裝時,他同意的拉下拉煉。她突然想起他裡頭只穿著內褲,大叫的阻止他。

  她的佔有慾和醋勁令他滿足。

  他笑著又被她拉回四O八號房。

  「我要穿!」她比比他身上的軍服。

  「好。」他傾身偷了她一個吻,這才脫下軍服。

  她興奮的把手上的相機和鑰匙丟在小桌上,在他的幫助下穿上了他的軍服。

  「哇──好大的衣服。」

  她像個孩子,興奮的甩著過長、過大的衣袖和褲管。拉著軍服,在房裡走來走去。

  他靠在百也門邊,目光緊追著她的一顰一笑。他知道,她此刻的快樂都是裝出來的,就像他也在武裝自己那般。

  看著她穿上他軍服的模樣,他的心既是驕傲又是愛憐。他不曾讓人穿過他的軍服,只除了她。

  她走了幾步差點絆倒,她回頭,就看見他靠在門邊看著她。

  他看起來好悲傷,好……不捨,與絕望。

  他高舉起相機,鏡頭對著她。她回過身,調皮的朝他行了個童子軍禮,臉上是他最依戀的甜美笑容。

  他按下快門,也將她烙印在心裡。

  剛才她就決定了,她要以最漂亮的樣子跟他說再見。

  所以,她借了心怡的相機,想為這一切留下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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