穩波看著這小女孩心疼地歎氣!雖然他們語言上無法溝通,但他也看得出來小女孩定是在想家。
只是,她再也回不去了。
可憐小小年紀的她一人離開祖國,卻如此勇敢不哭也不鬧。
回日本的這趟航程,別說像他這樣一個大男人會喊累了,更何況是這麼小的女孩,竟然不喊苦也不抱怨。唉——其實就算她喊苦抱怨,他也聽不懂!
不過話說回來,福助桑將她丟上來自己卻跑掉,這可讓他頭痛不已。想破頭也想不出到達長崎後,他要如何安排這小女孩——將她丟在長崎?太沒人性了!將她帶回江乍城藩裡?自找死路!嘖——唉唉唉——
「該如何是好呢?只有過一日算一日了——」穗波搖頭歎氣叨念出聲,反正唯一的乘客也聽不懂——
一個大浪毫無預警的迎面打來,穗波使出全力穩住船身。待浪平息後,主船那傳來副船長的揚聲詢問,他也高喊回答安全。
但蘇莞莞再也無法承受的爬出毛毯,緩緩地爬至船邊,俯趴在上面對著大海大吐特吐,她吐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突地,一道鋒利的利刃抵在蘇莞莞的左頰頸側,又冷又利,但她根本沒法分神去想那是什麼、,她仍吐得難受蜷縮地抱著肚子,全身冷的可怕,幾乎就要翻身落入海裡了。
「嘔——嘔——嗚——嘔嘔——嗚……娘……咳!娘……嘔!嗚——」
本來心急如焚急欲衝到蘇莞莞身邊的穗波,在見到突然出現在小船上的人時,咚地立刻跪下來。
「將、將軍!?」
穗波跪在船板上,看著全身泛著冷冽氣勢的松平忠輝拿著長刀抵著蘇莞莞,雖知道自己小命難保,但仍急欲替小女孩請求饒命。
「將軍,請饒她……啊!?」
松平忠輝接下來的動作卻讓他嚇得倒坐躺地,他竟然會……
松平忠輝看著背著他只顧著嘔吐的小女孩,眉頭愈皺愈緊。小女孩身上的衣服又皺又髒,但仍能分辨得出是屬於中國的服裝,尤其是由她斷斷續續的哭泣聲中所說的話,更可以斷定她是大明人士,而目,她快掉進海裡了!
松平忠輝收回長刀反手置在自身右惻,他蹲跪下身,大手一撈,輕鬆將小女孩拉回來,讓她面對著他坐在船板上。
小女孩臉上又是淚水又是些許穢物沾附,髒亂得讓他更皺緊眉頭,原本該是黑色的秀髮,不僅變得有些灰灰的還糾結在一起,現下只有三個字能形容她:小乞丐。
蘇莞莞吐得頭昏腦脹,止不住眼淚奔流,她用小手胡亂擦著眼睛卻被人拉開。一驚,她終於抬眼看向眼前的陌生人,這才知道,他不是胖叔叔,他是——港口那個恐怖的巨人。
她小臉一皺,嘴一扁就要大哭出聲。
「不准哭。」松平忠輝先聲奪人地喝止。
「嗚……哇——哇——我要找娘——娘——哇——」
蘇莞莞根本聽不懂他在說什麼,放聲就哭。轉過小小的身子,就往船邊攀過去,小手朝無盡的大海伸出,呼喚著娘親。
她哭得他氣惱不已,活了二十一年,從未有人敢這麼挑釁他的耐性!敢反抗他的命令。
「囉嗦!」他咒罵了一句,伸手又粗魯地將她拉回來。
她還是哭,他氣得將長刀放在腳邊,解開腰間的囊袋,倒出袋中的液體,伸手替她洗去嘴邊的穢物,還不顧她的掙扎,硬灌了她兩口。
「將、將軍……那、那是……酒吧?她不會喝——」穗波臨死膽子反而大了起來,瞪眼驚叫出聲。
松平忠輝不悅地挑眉看了他一眼,傲氣狂妄的開口道:
「沒有人不會喝清酒的,即使是孩子也一樣!」
穗波張大嘴,說不出半句反駁的話。
這就是松平忠輝,狂放的以自己為主。
事實上,他也真的有本事如此。
松平忠輝灌了她兩口又嗆又辣的清酒後,終於停手讓她得以呼吸,蘇莞莞又嗆又咳,小臉燙紅,身子也不再冷了,繼之而起的反倒是另一種難受的熱。
「你是誰?」松平忠輝沉聲問著。
他果然沒看錯。在大明山海關時,他看見一男一女先後從船尾方向跑開,但沒注意到這小女娃藏匿在船上。穗波將她藏得很好,一個月來,竟沒有人知道她的存在。這結果令他震怒,是他的守備太鬆,才會沒有防範到藏客,如果今天藏的是大明君主派來的殺手,那還得了!
「你是誰?說」
蘇莞莞被他吼得忘記一切,雖然聽不懂,但也知道他在生氣。
瞧見女孩眼裡的迷惘,他明白她聽不懂日本語,於是他開口改用中文再次問她。
「你是誰?叫什麼名字?」
多年來負責來華爭取貿易權,早讓他學會說一口流利的中文。
多日沒聽見母語的蘇莞莞,在聽兒他的話時,小臉忽然一亮,大膽的伸手拉扯住他的衣抱,欣喜於色。
「你會說我說的話!?大叔,帶我回家好不好?我娘她在等我耶!我住在京城——」
蘇莞莞一找到有人能跟她說話;話匣子一開就啪啪啪地全數道出祖宗八代。
松平忠輝眉皺得仿若打了八、九個死結,瞪著這全身髒兮兮的小鬼眉飛色舞的說若他的童言童語。
就在他快磨光耐性,開口要她閉嘴時,這小鬼竟不怕死的自動縮進他懷裡,小屁股一登就拿他的腿當坐墊,撒嬌似的摩擦著他的胸膛,一副他是她爹的模樣。說著說著她竟敢……
睡著了!?
她說得起勁,可跪在一旁的穗波根本是嚇得差點昏厥過去。
他的罪可能不只要切腹砍頭,看來還得剁成八塊去餵魚,小命休矣!
松平忠輝挑高左眉盯著懷裡的小娃兒,正以一個哈欠做為完美的句點,然後在夢裡神遊四方。
一時之間他不知道自己該作何感想。
此刻該把她丟入海裡,還是搖醒她嚴刑拷打一番?
一絲絲稱得上是笑意的表情在他唇間勾勒出。
松平忠輝歎著氣,輕輕將她抱起,下令放下橋板,並命人將穗波關進牢裡等候判決。
他抱著小小的她,走過橋板,回到主船上。
絲毫不知,在他抱著她消失在船板上之後,上百名屬下沒有人移動過,連大氣也不敢喘出聲,人人只覺一陣陣頭皮發麻。
要變天了嗎?
***
松平忠輝坐在床邊,凝視著在他床上熟睡的蘇莞莞。稍早,他命人替她梳洗一番。
此刻的她,活脫脫是個小美人。
吹彈可破、粉嫩雪白的肌膚,長卷濃翹的睫毛,小巧紅艷的櫻唇,烏亮柔光的細長髮,才十歲的她就有這等美貌,不難想家再過個三、四年,她會長成同等動人的模樣。
這樣的她獨自到日本,最終的下場不過是成為游女,或許有朝一日,也可能被選為「太夫」。游女也好,太夫也罷,都是供人玩賞的。
這結果是必然的,因為身為大明子民的她,在日本只是個沒有身份、地位的「賤民」
不論她在大明朝是何等尊貴之軀,日本律法的規定便是如此!而他也不可能為了一個十歲的女孩,壞了他的任務。除非……
松平忠輝再一次看過手中的紙張,這是自蘇莞莞腰側的繡包裡找到的,他冷笑一聲。
又是一個因為權力爭奪而家破人亡的故事!
他站起身,走向艙房裡的窗口,探手出去。手一放,三大張字字血淚、伸冤嗚恨的狀書,隨風吹散飄落在海面,最後消失在海裡。
身為家康六子的他,早對這一切麻木了。
鬥爭下的最終結果,只有輸贏,弱者自然就是倫為任強者宰割的命運。
一個不夠冷酷無情的人,是不可能站在頂峰的。
這就是他的生存信念。
***
最後十日的航程裡,松平忠輝和蘇莞莞奇異地處得極為融洽。
對他而言,無聊的航程中有個有趣的小玩意是很好的。而到她來說,陌生的異地有一個懂她家鄉種種文化的人是最大的生活支柱。
他教她學日本語,驚異地發現她天資聰穎,認得的漢字不少,只要教她發音即可。短短十天,她日本語的程度已經能趕上日本小孩的進度了。
他們共用一間艙房,共睡一張床。沒有諭矩的行為發生,除了她常常會忘了該怕他,而毫無顧忌的爬上他的大腿,窩在他懷裡熟睡。
日子,很愉快的過去了……
當他們抵達川奈時,他又恢復那個冷血狂妄的藩主將軍。
蘇莞莞再也接近不了松平忠輝,他像個陌生人一樣生疏。不,應該說,他就像那時佇立在港口傲視一切的那名黑衣男子一樣,遙遠而令人生畏。
她一人坐在川奈碼頭的一角,四周全是來回奔波搬貨的男人們,她安安靜靜的看著這一切,那對會說話的大眼睛卻掩不去她眼裡的驚慌失措,讓人忍不住想過去安撫她的不安。
松平忠輝在遠處凝視著蘇莞莞,他不是個心軟善良的人,在她的視線就要對上他的之前,他將目光移向別處,一身漠然狂傲的獨有氣勢這也是他想讓蘇莞莞意識到的,他們是不同階級的人。在江乍城,不講交情只看貴賤,她愈早明白這點,對她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