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兩天,她才得到他的回應——
「親愛的衣服……」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Chris開始這樣稱呼她。
「我上來繞了好一會兒了,你真慢!」宋憶齡總在等待他。
「剛跟朋友去打球嘛,所以晚了點,抱歉,讓你久等。」
「打什麼球?」
「撞球。」
「呵,我國中時跟同學去打過一次,教我的那個同學說我拿桿的姿勢怪怪的,另外他還說打撞球其實跟數學有關,球與球之間的距離該怎麼計算才打得到等等,替我上了一堂課,但從此以後我反而不再打了。」
「為什麼?」
「因為我最討厭數學了,只要牽涉到數學,我就不想碰。」
「那錢也會牽涉到數學呀。」
「所以我只留零用錢在身上,其它財產全交給媽咪管理去。我對數字就是沒轍。」她猜想他一定在螢幕後偷笑。
「那是因為你心裡先排斥了它,所以總是學不會吧?其實,數學不只是課堂上教的那些,如果稍加注意的話,生活上有許多事都會應用到它喔。」
「……」提到她沒興趣的,她就是這模樣。
「就像你老說自己學不會英文,其實是因為你、心裡並非真正想學吧?任何事,別一開始就排斥,先培養興趣,再來學習就很快了。」
「是,老師,你今天怎麼對人家說起教來了呢?」
「呵呵……沒有啦,沒什麼。」
「你老是這麼晚睡,早上起得了床嗎?」
「嗚……提起這個……我今天遲到了……」
「沒被老闆削吧?」
「幸好沒誤事。」
「喔,那就好。我看你今天早點去休息好了。」
「親愛的衣服……」
「什麼?」幹嘛那副欲言又止?
「你留言板上的第三項……」
「什麼第三項?」她裝傻。
「算了,沒事。」
「什麼嘛!吞吞吐吐的!」以為就要等到他的回答,她的心跳正在加速,他卻忽然喊停,那豈不像坐雲霄飛車突然卡在半空,教人怎麼受得了?
「真的沒事啦。」
氣——氣死人!看來她不主動開口問,他是不打算說了。
「我知道你想問什麼,如何?有什麼回應沒有?」
「呵呵……」用傻笑敷衍她?哼,太沒誠意了,害她心情低落,不想再跟他說話。
「沒事就沒事,你快去睡,我也要下線了。」
「好啊,一起上床。」
「你的用辭太曖昧了吧?」不知道他腦子裡在想些什麼!
「會嗎?你上你的床,我上我的床呀,呵呵……」無聊的玩笑!
「晚安。」宋憶齡加重了敲鍵盤的力道。
「給你一個晚安吻——啵啵!祝好夢。」
雖然只是兩個字,但總算帶給她一絲安慰,回「啵」兩下,他們一同斷線。
畫面才一跳,一旁的電話便迫不及待似的響起,宋憶齡看了下時間,凌晨一點多了,會是誰?
「你在跟誰談情說愛呀?」
她才剛「喂」一聲,對方即不客氣地質問,聽到這嗓音,她神色立刻一黯。
「我上網。有什麼事嗎?」簡單地回答,她刻意不對他的質問做出澄清。
「小孩病了。」
「病了?怎麼這麼不小心?」
「流行呀,在幼稚園裡小朋友多,免不了要傳過來染過去,很本沒辦法預防。」
「有帶去看醫生嗎?」
「有是有,不過他吵得很厲害,你要不要抱回去照顧幾天?」
他的口氣讓人聽了很不舒服。對她提出要求,他說的不是「能不能」,而是「要不要」,半點都不客氣。」一直都是如此。
不過,孩子她也有分,無法坐視不管。
「你要帶過來,或者我去你那兒帶?」
「你過來帶好了。」
「現在?」
「隨你。」
「我等等就去。」宋憶齡憋著一口氣。
「OK,那就這樣啦。簡直折騰死人……」
掛斷電話前,她聽到他的喃喃抱怨。
楊啟猶,一個在她生命中扮演著特殊角色的男人。
他和她之間,一直維持著一種很奇妙的關係,不是仇人、不是愛人、更不是親人。
接到他的電話後,宋憶齡即刻動身前往他家,完全沒考慮深夜問題多,她隻身外出是否會有危險。
而顯然的,那個粗率的男人也沒為她考量到這一點。
夜深人靜,一路伴著她的只有呼呼風聲與街燈,她極少深夜外出,說心裡不毛,是騙人的。抵達他家,卻不見他在外等候,不得已,只得伸手按門鈴。
不久,門被奮力拉開。下一秒,她已被人拽進了房裡,一站定,她頭就昏了——
她不常到人家房裡去,她也不知道是否大多數人的房間都這麼亂才顯得出「人氣」,但對於有潔癖的她而言,楊啟猶的房間比她家的狗窩還亂!簡直教人難以忍受。
「漢漢現在怎樣?」宋憶齡走到床沿,心疼地審視床上的小男孩。
「我媽剛幫他退了燒,把他給哄睡了。」
「什麼時候病的?」
「今天已經是第三天。」
「都沒起色嗎?」
「沒有。聽說這回流行的就是這症狀,燒了又退、退了再燒。」楊啟猶一臉無可奈何。
「那現在怎辦?我要如何帶他回去?」剛剛怎麼沒想到?就算他沒睡著,她也不可能用摩托車將病著的漢漢載回家呀。
「嗯……如此看來,你就先在這裡過一夜,明天我再開車送你們回去好了。」
在這裡過夜?有沒有搞錯?早知道剛剛就不該那麼衝動,應該明天再過來的。現在她人來了,小孩卻沒辦法帶走;而若要當成白跑一趟,明天再來,她又不放心,回去了可能也是一夜無眠……
「那你睡哪?」她只好妥協。
「地板還很寬,委屈一個晚上無妨。」
「你也睡這?」
「不然咧?」他理所當然似的反問。
宋憶齡歎了口氣,喃喃地:
「好吧好吧,將就一晚……」
她和他,不是親人、不是仇人、不是愛人,可能連朋友都談不太上,但,她卻為他生了個孩子……
「親愛的衣服……」
一上線,宋憶齡便得到Chris急切的問候。
這幾天為了照顧孩子,她累得沒精力開電腦作業,更別說是上網了。好不容易,孩子的情況總算穩定,在藥物的控制下,感冒病毒正在遠離漢漢的身體,而她懸著的心也終於可以稍稍卸下了。
她打算明天就將孩子送回去給楊啟猶。
「C,幾天不見了—想我嗎?」
「你到底跑哪去呀?」
「家裡有人生病,我充當臨時看護去。」
「誰?」
「我的小弟弟。」她很自然地脫「手」而出。
這算不算謊言?
應該稱不上,畢竟他們根本連「交情」都還談不上,沒必要什麼事情都對他實話實說。
「什麼病啊?」
「只是流行啦,患上了感冒,高燒不退。」
「那你也得小心點,別被傳染了。」
「嗯。」宋憶齡心裡暖暖的。
由於Chris這間寨裡的常客都是台北人,只有她一個住南部,所以當大伙開開心心辦網聚時,她總不方便出席;因而在大家的關係皆晉陞為「不只是網友」之後,她是例外的那一位。
而正因為關係一直只維持在「網友」,所以她從不公開其它聯絡方式,一來是謹慎;二來是她不願私生活受到一群沒見過面的朋友的打擾,即便是讓她懷有浪漫情懷的Chris亦然。
她樂於由電腦螢幕所構築成的安全距離,「君子之交,淡如水」,她一向奉此名言為圭臬。然而,透過文字的關懷,對她而言總比任何實質的禮物或貼心的言語更能給她心底帶來溫暖的感覺。
是因為她是文字工作者的緣故?或只是因為發話者是Chris?
「媽媽……」原本熟睡中的漢漢突然來到她身邊。
「怎麼醒啦?」宋憶齡將他抱上自己的腿上。
「媽媽在做什麼呢?」漢漢童稚的臉不解地盯著螢幕。
「打電腦。」她親了兒子一下。「再去睡覺覺好不好?媽媽陪你。」
回到床上,宋憶齡側身將漢漢攬進懷裡,輕拍著他的背哄他入睡。
凝望著那張無邪的稚容,宋憶齡不禁呆呆地出了神——
這個小生命,是在她體內形成的,多不可思議!在當年也只能算孩子的她的身體,生出了這樣一個小孩……和楊啟猶認識那一年,她十七歲,他二十四歲。
那一夜,死黨阿麗將生日Party設在她從未涉足過的PUB,拗不過好友的要求,她帶著為阿麗準備的小禮物,忐忑不安地踏出她的第一次。
在她單純而且根深柢固的觀念裡,PUB也屬於「風月場所」之一,她總是幻想著在那炫目卻又幽暗的矛盾裡,會醞釀出什麼樣的愛情故事,或者只是稍縱即逝的男歡女愛?
送出禮物後,她躲到比較安靜的角落,冷眼觀看著她的同學們狂舞、狂笑、狂飲,用他們那個未成年的身體……
驀地,她的視線被陰影覆蓋,驚愕地抬起頭來,面前是一位高佻俊朗的男生。
剎那間的感覺,像是觸了電一般,她動彈不得,只能怔怔地望著擁有一百八十公分高,站在坐著的她面前像個巨人般的他,本能地發覺到自己一顆心撲通撲通直跳,彷彿就要蹦出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