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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頁     梵朵

  這一天,薛老師邀請我們兩家人去她老家經營的農場度週末。老爸當時沒有答應。所以,我的臭臉幾乎是整天擺著,不但,老爸受不了,連巷子裡的流浪狗、流浪貓都紛紛走避,似乎只要讓我看一眼,身上便會著火。於是,在一番討論後之下,老爸接受了薛老師誠懇的邀請,在一個連續假期的日子裡,我們冉家、夏家一行人,來到了薛老師老家經營的一處度假家場休場。「我可警告你,對像別搞錯喔!」蘇阿煞是鄭重地對我說。

  「宣叔叔,救命哪,你女朋友好凶啊?」我邊閃邊叫地跑向那片全是芒果的樹林。「夏慕槿,你再叫,我非把你的秘密抖給冉從皓知道。」蘇阿姨的「恐嚇」,讓我嚇了一跳。「秘密?我有什麼秘密?」我就不相信蘇阿姨有通天的本領,連我和薛老師的「密謀」都知道。」「少來了。這還跟你的薛老師有關呢!」

  我看著蘇阿姨,心裡七上八下。

  「小槿,別裝蒜了,誰不知道這次來度假全是你安排的嘛。」

  「這算什麼秘密。」我突然有些好笑起來。

  「可是,你想將薛淺晴神不知鬼不覺地介紹給冉從皓就是秘密,放心,我是守口如瓶。冉從皓那驢脾氣拗起來一走掉,那不豈辜負了你的一番美意……」我一下楞在了當場。

  皓叔叔決定去加拿大的父母身邊,進入家族裡的企業。

  今晚,是我們為他舉辦的送別宴會。

  我站在花園中,黑慕下的厚重沉靜,那規律的蛙鳴聲更像是大地心跳的頻率,還摻雜些輕碎緩慢的腳步聲——是皓叔叔嗎,我聽見了自己的內心的渴望,我不敢回頭證明,怕是萬一回首。「夏小姐,有榮幸請你跳雙舞嗎?」從背後乒乓嚇我一跳的,是扔了酒瓶的皓叔叔。直到音樂換上了呢喃的「昨日重現」,我才尷尬地發現,不知何時,我們的手早已緊緊相握在一起,而他那熱熱的掌心,似乎透露著一股奇異的力量。究竟是什麼。我不知道。而我們就在這動人心弦的音樂中相互凝望。

  突然間,埋於心底的一個問題如野馬脫韁而出:「有沒有人可以替代季珊姑姑在你心裡的一切位置?」「沒有,世上絕無僅有。」斬釘截鐵的回答,頓時教我的心陣陣抽痛。

  「你怎麼可以如此肯定,你怎麼可以……」我的反應是有些激動、有些無力。而他的神似乎有些訝異,他凝望著我的眼眸正發出探索的訊息,一個警覺,我別開臉了,仰著頭看著天上的星月。

  「嵐屏,替我多照小槿。」

  「大哥,祝福你們夫妻。」

  塵沙揚起一輛黑色的富豪載著我的他也離去。這時我的,才想起,忘了與他道別離。一步、二步,我忐忑不安,三步、四步,我仍在猶豫,終於,我愈跑愈急,在謝了一地杜鵑花的路上,我拋開所有持,朝著那輛轎車吶喊而去——「皓叔叔我等你,你的小槿永遠會在這裡等你。」

  就在車子轉人大道的那一瞬間,我看見了玻璃窗內皓叔叔的臉有了似曾相識的神情。那是季珊姑姑在時,才有的溫柔繾綣。這可是他來不及出口的心意?而我,笑了。淚中帶著的初夏季節。

  第四章

  這一年以來,雲淡風輕,成了我的步調心境。

  清晨醒來,我喜歡打著赤腳,拖著一身白色寬鬆的睡衣,再披散著過肩的長髮,彈奏著蕭邦或莫札特的樂曲,然後在早餐中閱讀著一遍皓叔叔寄來的信,獨有蓬勃的朝氣。這樣的日復一日,從未改變;這樣的我,也不覺得疲憊,因為在這段等待的歲月裡,我正歡愉地蓄著蛻變後的妖艷。我覺得我離皓叔叔掩閉的心,更近了。

  「小槿,今天有節目嗎?」阿姨招呼著我,而眼中竟然有一閃而逝的寂寞。自從阿姨和宣叔叔結婚後,我和阿姨在形式上的距離是拉近了,但在心靈層面中,又似乎有了無法跨越的藩籬。在我的感覺裡,阿姨並不如她外表呈現的開朗愉悅,反倒是用某種形態的笑鬧,把自己藏到無人能及的地方。只是,才新婚一年多的她,會有多大的心事呢?或許這全是我窮極無聊的假想吧!「哦,下午我約了薛淺晴!」我大概有一年有時間沒有看見她了。」

  自從我考完聯考後,她就功成身退地回加拿大相親,不過,一年來也沒見她嫁出去。我在淺晴姊的來信中,常讓她描述的各種相親盡而給笑翻過去。「她回台灣啦?」阿姨順口問著。

  「嗯!上個禮拜。只不過,她要拜訪的人太多,所以這麼久才論到我。」「薛淺晴住加拿大的哪裡?」

  「溫哥華。」

  「這麼巧?!她不會剛好住在冉從皓的隔壁吧!」阿姨的想像力從結婚以後就突飛猛進。任何離譜的事,她都可以把它們扯成「理所當然」。「阿姨,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情,更何況,溫哥華也不算小,不是街上走一走就會撞到的。」我翻個白眼,霎時覺得好笑。「呵!太陽底下沒有啥新鮮事。」阿姨是倚才能賣老的表情。

  「哎喲!宣叔叔一出國,你就胡思亂想起來。」

  「我是好心替你想,要不是看你每天一枝黃玫瑰花的死心眼,我才懶得理你呢!」這一年多來,只有阿姨真正把我對皓叔叔的用心看在眼底只有她,會用心疼的口吻對我動之以理。她說:季珊——是朵曼陀維花,又美又有毒只要男人禁不住誘惑摘它,到死都讚歎它的美麗。而我的皓叔叔中毒最深,無可救藥!但,我又何嘗不是呢?

  只是阿姨的話,我分不清是嘲諷抑或規勸。

  「阿姨,我知道你很關心我,」我望著眼前略顯憔悴的她,滿足感動地說:「只是我都等了那麼久了,半途而廢一向不是我做事的原則。我想再給自己一個爭取幸福的機會。」「機會!?」阿姨微擰著眉,說:「你所謂的機會,就是把自己變成夏季珊的影子,再等著冉皓的追求?」我看見了她眼中的不以為然。「我不在乎,只要能讓皓叔叔再快樂,我什麼都不乎。」在當時,這的確是我「偉大」的情操。有半晌,阿姨沉默不語,只是若所思地撥弄著前面的菜屑藍子,而那神情,有我最不喜歡的兩字「同情」。「阿姨我有事先走了。」告了辭的我,快快起了身,就朝門外走去。

  「小槿,行不通的,那是自欺欺人的伎倆而已,行不通的。」

  耳中傳來是阿姨的嘮叨。但,我用十六年築成的銅牆鐵壁,又是如此容易倒塌?我依舊甩著驕傲的長髮,編織著我夏慕槿最瑰麗的夢想。

  這天下午,我揣著我親手織成的毛線衣,來到這間位於天母的咖啡座裡。溫馨自然的佈置,與陣陣香郁的咖啡,彷彿寫照著我此刻的心情。二十一歲的我,有更女性的溫柔感觸。「小槿,想不到才一年沒見。你都不一樣了。」薛淺晴驚訝又讚美的神情,給了我無比的信心。「真的嗎?淺晴姊。你可不要哄我喲!」我故做「謙虛」地笑著。

  「人家說,大一嬌,大二俏,這話可是一點都假不了呵!」淺晴姊笑得如蓮花開落。想不到已居三十歲的她,卻看不見歲月經過的痕跡,她依然和我初見時的模樣一般。「那你認為我的勝算有多少?」這,我是說得不太正經,但,欲是認真不已。「什麼勝算!?」淺晴姊反倒是一頭霧水。

  我沒有直接回答的疑惑,反倒拿出了這件深藍色的毛衣擺在桌上,「我的勝算就全交到你手上!」我說。「你?!」淺晴姊張著她那對杏眼,提著問號。

  「你替我把這件毛衣送去給冉從皓,好不好?」我再從皮包抽出一張地址,遞給她。淺晴姊的反應比阿姨還要誇張,不但瞪大眼睛盯了我半晌,還半天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一句。「……你不願意?」我試探著她。

  「不、不……」不知怎地,淺晴姊的表情有些怪異「我只是沒料到你竟然還、還……」「還對他念念不忘,是吧!」乾脆我替她說了。

  「小槿,依你現在的條件,追你的人不算少吧!」真奇怪,淺晴姊的思考模式和阿姨的幾乎一樣。「嗯!是不少。那又怎樣?」我聳聳肩。

  「那你又何必單戀一枝花。哦不,是一枝草。」

  「淺晴姊,這你可把我給問倒了,不過,這答案——你留著回加拿大時,再去問冉從皓吧!」我向來對這位良師益友交付信任與感情,而這次,我連對冉從皓的心,也托給她帶去。這件深藍色的毛衣,每一針每一線我都加進了三個字——「我愛你」的聲音低吟。雖然他聽不見,但,只要他把我的愛穿在身上,在千里之遙的我。亦能感受到他的溫暖的味道。而我,把自己縮成毛衣左胸上的一朵玫瑰花,安安靜靜地貼在他的胸膛,數著他感動的心中跳,一下、二下……直到天荒,直到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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