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清脆的一記巴掌,似乎頓時把皓叔叔和姑姑多年的感情給打裂了。五根手指紅紅的指印還在皓叔叔的右臉頰上,而姑姑則用打過皓叔叔的手摀住臉痛哭不止。「怎麼回事?」遲來的蘇阿姨一衝進門,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季珊,別哭了。」魯志輝趁機把姑姑攬在懷中,並伸出載手拍著她的肩膀。蘇阿姨看得更是目瞪口呆了!
「哎呀,你的手受傷流血了。」姑姑驚愕地發現了魯志輝不斷滲出血的手。「沒關係,不小心割到桌角的。」
「什麼沒關係,我們還有一場公演,萬一你的手……快,我們去醫院檢查仔細。」說罷,珊姑姑便神色慌張地拉起魯志輝就要朝門外走去。 「夏季珊,你要是走出這個門。我們……我們之間就完了。」只見皓叔叔白著臉、冷著口氣說著。我以為,姑姑再倔強也該軟化了,但,她並沒有。她只是寒著眼光望了皓叔叔一眼後,就隨著魯志輝而去了。整整有五分鐘,全室一片靜默,但暴雨過後的慘烈。是不須多說也能看見的。「冉從皓,你還杵在這兒幹什麼,去追她回來呀!」最先醒過神的是蘇阿姨,她急忙走上前,拍著皓叔叔的肩。「如果心走了,人就算追回來有什麼用?」宣叔叔也是一臉的黯然。
「冉從宣,你是幫誰?」蘇阿姨不滿地反駁。 「蘇嵐屏你是瞎了嗎?沒看見季珊臉上的決絕——」
「不,我看見的是她的委屈和矛盾,這幾年來她已經強迫自己用忙碌來迴避內心的控訴。」「難道我們之間的愛,敵不過寂寞。」皓叔叔激動地眼眶轉著淚水。
「是的。再美的愛情也難逃寂寞的侵蝕。但,我相信,季珊的心裡還是只有你。」蘇阿姨百分之一百的肯定。但,姑姑的心裡真是只有皓叔叔嗎?但我看見魯志輝和姑姑接吻的那一剎那,我已經信心動搖了,更何況從那天起,姑姑幾乎不再和皓叔叔說話了,並且每天都會坐上魯志輝的銀白色跑車上下班。我知道,皓叔叔每天也都會在窗口看著這種煎熬,但,對我而言,又何嘗不是呢。 一個月後,姑姑宣佈她和魯志輝訂婚了,並且打算三天後啟程,赴美結婚定居。這份突來的決定,身為姑姑唯一的長輩老爸,也終於祝福地接受了。但,我卻生氣了,替皓叔叔抱不平地對季珊姑姑生氣了。「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怎麼可以。」我在姑姑的房間中大吼大叫。
「小槿,有些事你不懂。」姑姑也哭了,但心意仍是喚不回的堅定。
「我怎麼不懂?你明知道皓叔叔愛你愛那這麼久,你不能說走就走嘛。」我嗚咽不停。但姑姑沒給我一個心服口服的回答,只是神情落寞、兩眼黯然地望著窗口,而窗口外有著牽絆不捨的情感。在我看來,姑姑並沒有想像中移情別戀的決絕,反倒是滿眼的依依眷戀。但是她的心事一直沒有告訴誰。 直到赴美的前一天,蘇阿姨特地請了假來我家過夜,我知道,她還想盡最後一絲心力去挽留姑姑的腳步。當然,我睡不著覺,想看看蘇阿姨到底起了什麼用。
「嵐屏,別人不懂我,但是連你也不瞭解我嗎?我夏季珊這一生都只愛從皓一個人哪。」姑姑哭得肝腸寸斷。「那你為什麼要嫁給別人?」蘇阿姨也梗嚥了。
「我想,該不會是魯志輝強迫你吧!」蘇阿姨問著。
「不,志輝凡事都依我。可是……可是就正因如此,我更不能對他無情義,上次在我家的那場架,把他的手打傷了。」 「那點小傷就要你以身相許?」
「不,那不是小傷,一片碎玻璃嵌進了他的手裡,傷到了筋,現在的他已經無法把大提琴拉得像從前一樣好了。」姑姑的話,令我大吃一驚。「有這麼嚴重。」
「雖然他表面不說,但我知道,一位靠手來展現他藝術生命的人,這算是致命的打擊。而他的前途就是葬送在我夏季珊的手裡。嵐屏,你說,這教我如何棄之不顧。視不見呢?」姑姑不禁激動起來。「可是,打他的人是從皓啊?」蘇阿姨也情緒高漲。
這一晚,姑姑房裡的啜泣聲一直不斷。
我想蘇阿姨跟我一樣,在各自的房間中想像著皓叔叔和姑姑悲慟相擁的灰色畫面。 但,蘇阿姨失去的是一個愛情故事的完美,而我夏嘉槿掉的,卻是兩個我所摯愛的心扉。過了這一晚,季珊姑姑和皓叔叔的靈魂將遊蕩於混沌不明的另一度空間。直到他們彼此遺忘或再度相見。※※※姑姑走後,皓叔叔也休了學。這讓一年前移民去加拿大的冉伯父、冉伯母非常不諒解。畢竟,這對還差半學期就能自熬了七年的醫學院畢業的皓叔叔而言,又豈是「可惜」兩字可以道盡一切?但,冉家父母卻也無力可為,因為,當他們踏進家門看見了早已形銷骨毀的兒子之際,他們就能體會此時此刻的皓叔叔就如行屍走肉,除了酒精以外,沒有任何一件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趣。 每天,我都會小心翼翼地把他的門開成一條縫,而縫裡的背景是夕陽霞光下季珊姑姑各種姿態的笑容,那縫裡的主角皓叔叔,更是以行篇一律的坐姿斜躺在床上,他凌亂的發,蓄長的胡碴以及凹陷眼眶中所表達的谷底絕望,在在都是難言的遺憾,教我不知如何替姑姑去彌補他。宣叔叔回來後整個人似乎變了樣了,除了去醫院上班的時間外,其他的空閒時刻就全見不到人,直到深夜時分,才見他把那輛紅色跑車開進家門,而車裡面畫是打扮入時的小姐,星期一到星期天沒有一張重複的面孔。「冉從宣,你就沒半點兄弟情分嗎?放著家裡那個要死不活的人不管,拚命去外面搞七點三,你有沒有分寸?有沒有良心哪?」蘇阿姨終於看不過去,挑個週末的夜晚特地上冉家找宣叔叔算帳。當然,我也跟了過去瞧瞧。 「蘇嵐屏,你發什麼瘋啊!管人管到我頭上來了,再怎麼算,我好歹也大你三歲呀,沒大沒小。」宣叔叔翹起修長的腿,瀟灑地撥了撥他那微卷的黑髮,扯著嘴角似笑非笑地瞄了蘇阿姨一眼。「冉從宣,不是我說你,要是從皓再這副德行,他怎麼待在部隊裡?會出意外呀!」「部隊!」宣叔叔感到訝異與不解。
「今天國防部來通知了。」蘇阿姨遞給宣叔叔一封信函。
半晌,室內一片靜默,只有宣叔叔沉重的呼吸與糾結的眉頭。 「冉伯父、冉伯母回加拿大是把冉從皓托付給你的。」蘇阿姨歎口氣,緩緩地說著。「可是,心死了,是沒藥救的。」宣叔叔彎下身子,把臉窩在兩掌間。
「不會的,事情不會這麼頑強絕對的。」
是的!不會的。至少皓叔叔的身邊還有我。一旁的我,內心不禁吶喊著。
宣叔叔把姑姑之所以要嫁給魯志輝的原因源源本本的告訴了皓叔叔。
我想,宣叔叔的一番話頓時把皓叔叔自哀自憐的夢境給打碎了,也把他可以引以為傲、收藏紀念的天長地久給瓦解了。歇斯底里的他,紅著一雙眼,神情裡儘是慌亂與矛盾的交纏,他帶著痛苦的憤怒又奔回樓上。 剎那間,皓叔叔的一切悲哀全在我的眼前成了慢動作的定格畫面。而每個畫面交替間,都彷彿會流下絲絲鮮血。突如其來的一個直覺,我毫不猶豫地隨著皓叔叔的背影而去,顧不得此去會有被轟出來的危險。才到門口,就聽見房內玻璃砸碎的聲音——「皓叔叔。」一進門,我驚愕地發現皓叔叔拿著一片碎玻璃,正打算朝自己的右手割去——「不要,不要,」我奮力上前,一把截住了皓叔叔那握著玻璃的手,使盡吃奶氣力。「救命,宣叔叔快來呀。」我扯著嗓子大叫,並仍無力地阻止他傷害自己的手。「沒有人比我更愛季珊,我證明給你看。我毀掉一隻手來證明給你們看。」皓叔叔瘋狂到無視於我的存在,只想用這種激烈的方式來印證他對姑姑的愛。 「小槿流血了,小槿流血了。……」我聽見蘇阿姨尖銳的叫聲。
或許是痛得迷糊了,我無法將接下來驚慌混亂的場面看得一清二楚,只是感覺到被人抱在懷中,而那酒味加汗臭的刺鼻中有著記憶裡熟悉的味道。是皓叔叔,我既訝異又感動。想不到三年後,我又再次能親近他溫柔的懷中。雖然換來的,是我左額上一道淺淺的傷口。「小槿,對不起,皓叔叔不是故意的。」在宣叔叔替我縫合傷的那段時刻,我的耳畔一直聽到皓叔叔清醒後的自責。宣叔叔說,要是我以後因額頭上的疤而嫁不掉,那皓叔叔就得負責了。 我笑了笑,有點不好意思,但,如果宣叔叔的話是真的,那我倒寧願額頭上的「拉練」一直留著。一個禮拜後,我拆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