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會兒我們去法國餐廳,慶祝一下,如何?」
「你不內疚啊?柳影蘭是你女朋友呢!」
「我會找機會跟她攤牌的——」
「過些時候吧!我已經搶了她的企畫案,再搶她的男人……唉,我真有點對不起她,畢竟同窗四年、同事三年,我怕人家說我不顧情義。」
「怎麼會?茉莉,感情的事本來就是勉強不來,更何況認識你三個月比認識她三年更令我快樂,我李彥民要定你了。」
李彥民與林茉莉?柳影蘭身後對話的男女。
柳影蘭噤若寒蟬,忘了呼吸。
李彥民與林茉莉親暱的言語猶如雪地寒冰,突襲影蘭未及準備的心,涼涼地、麻麻地,沒有知覺感受這份痛意。
雖然這不是第一次,卻依然教她震驚不已!
但也因為不是第一次,更教影蘭情何以堪!
大學四年,柳影蘭和林茉莉因為同班,在校園中柳影蘭幾乎不可能「擺脫」林茉莉有意無意的莫名敵意。
尤其在柳影蘭逐漸贏得周圍人們的友誼與讚賞之後,林茉莉總匯刻意地「關心」接近柳影蘭的男性。
起先,是「灰姑娘」事件。
當有人伸出雙手,打破了柳影蘭維持將近一年的舞會冷板凳記錄時,柳影蘭二十年來第一次觸電的感覺正式出現,自此,她隨時隨地捧著滿是情懷的心,等待著意中人呵護在意,為了他,影蘭積極地展現了文學、繪畫方面的才氣——只因良人愛揮灑,只盼公子回眸望。
影蘭的苦心、有代價,「他」對影蘭極度讚賞,「他」對影蘭日漸在意,直到林茉莉出現在「他」的眼前。
同班的雯雯曾挖苦地說:「林茉莉和可真是『死黨』,連灰姑娘的角色都替你分擔,舞會前的由你扮,穿上那雙玻璃鞋的由她來——」
而對此,柳影蘭無話可說。
然而,對「有話可說」的那次,柳影蘭卻更沉默到不知去向——
那次該稱作「木棉花」事件吧!
大三的那年,柳影蘭終於在火紅的木棉道上,與相識近一年的「他」牽手走過。
第一次的交付真情,她感動莫名。
而第一次的背景,卻也深刻到如今。
也是在個木棉花開的季節,柳影蘭無意中見到了林茉莉挽著「他」的手,以蝕魂的笑容攝去了「他」所有的神情……
燦爛的木棉,頓時艷得令人窒息。
而影蘭卻失措地躲入街旁的店家,雖堪得不能言語,更遑論有任何興師問罪之舉。
她,就是柳影蘭,因為驕傲,所以懦弱!
「蘭兒,不哭!」
一句不知出自何處的安慰,頓時驚醒了幾乎被回憶溺死的柳影蘭,她趕忙地拭淨了臉上的小珠。
「誰?」影蘭四下找尋。
或許是幻聽吧?在影蘭確定此處僅剩她一人時,如是對自己說著。
而此刻,柳影蘭才發現在她佇立良久之處的正前方,懸得正是一幅爺爺的親筆畫作——「蘭心」。
那是柳書嚴對柳書縵的記憶,柳影蘭不知道爺爺竟悄悄地完成了這幅作品,這幅他一直畫不滿意的作品,而今乍然見著,心中有說不出的興奮之情。
除此之外,更被畫中的風采深深吸引……
淡淡彎彎的柳葉眉,千般柔情的單鳳眼、雪白的肌膚著上了粉紅碎花的旗袍,再搭上白色針織的披肩,畫中女子的神韻,若引花為喻,也惟有空谷幽蘭可勉為一比。
看得入神的柳影蘭不禁輕喟:「如果我真的像你,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委屈,是不是?!姑婆!」
柳影蘭抬起了頭,將視線停留在柳書縵的那雙單鳳眼中,就在那一當兒——兩滴淚,自柳書縵的眼中滴落。
「啊——」柳影蘭瞪大了眼。
怎麼可能?!影蘭將眼睛用力地眨了眨,莫非我眼花?!鐵定是的!
柳書縵的嘴角又動了一下。
「天啊!我可能真的太累了——」影蘭仍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景象。
「美吧!」柳書嚴不知何時走到了影蘭的身邊。
「啊——」影蘭被這一突來的聲音嚇了一跳。「喔——爺爺——」她吁口氣,卻仍說不出話。
「蘭兒,你不舒服嗎?」柳書嚴關心地看著她。
柳影蘭搖搖頭,又若有所思地說:「我想我需要好好地睡個覺,最好一個月都不必醒過來。」
「好呀!爺爺贊成,這一年你太辛苦了!」柳書嚴笑著拍了影蘭的肩,又說:「怎樣?爺爺寶刀未老吧!把你那美若天仙的姑婆畫成了。」
「嗯!」柳影蘭崇拜地點點頭,說:「我總覺得姑婆的眼神,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親切。」
「那是當然,你跟她有幾分神似——」
「怎麼可能嘛!」
真是「笑話」!我柳影蘭跟姑婆比,簡直差到非洲去了!她心裡沮喪地諷刺自己。
「對了,耿至剛夫婦和那群兔崽子幹嘛鬼鬼祟祟的?究竟是什麼驚喜?」柳書嚴望向會場的另一邊。
「聽說是幅特別為季奶奶設計的畫作,好像叫『水晶薔薇』——」
「薔薇?!」柳書嚴的眼中閃過一抹奇異的情緒,喃喃低語著:「他沒死嗎?不會吧,也一百多歲了——」
「誰?」柳影蘭注意到爺爺奇怪的反應。
「哦——沒事——你不用回去上班嗎?」柳書嚴看了表說著。
「不,我辭職了,本小姐現在要回家睡覺了,爺爺,我先走了,拜——」影蘭故作倦意地揮著手,轉身走向會場的大門。
「姑婆,拜拜——」她隨意地回頭瞄了畫像一眼。
「後會有期!」又來了!不理會這莫名其妙的幻聽,柳影蘭在滂沱的大雨中,攔了部計程車匆匆地跳上去。
「汐止!」告訴了司機方向後,柳影蘭的眼皮毫不留情地往下沉去……
一種縹緲、遙遠、及掌握不住的感覺逐漸模糊了影蘭的清醒,其中,竟帶著一絲絲即將解脫的快意!
人聲嘈雜!
「怎麼會這樣?嗚……」
「蘭兒——我的孩子啊——」
黑暗中,柳影蘭隱隱約約地聽到這遙遠卻又淒厲的哀嚎哭泣,她好奇地尋著聲音處一步步走去——
「醫生——我求求你,再試試看,嗚……無論如何要救活她呀——蘭兒——」柳方錦緊抓著身旁的醫生。
「柳夫人請節哀吧!我們真的已經盡力了,五分鐘前令嬡就完全沒有生命跡象……」
「葛隆恩,我要你兒子償命哪……還我女兒啊……」柳知然老淚縱橫地泣不成聲。
「老爺,人死不能復生,你可得顧著自個兒的身子,咱們一大家子還指望您哪。」柳徐玉蓉攙扶著趴於床邊的柳知然,刻意流露的哀傷,卻是令人覺得虛偽。
「你少假惺惺,誰不知你們母女倆視蘭兒為眼中釘,這下子可稱你心了吧!」柳方錦忿恨地怒視著柳徐玉蓉。
「大姐,你這是啥話?我——」
「蘭姐——」虞巧眉瞪大了滿是淚水的雙眼,驚呼了起來,「蘭姐——動了、動了,蘭姐的眼皮在動了——」
大伙被虞巧眉這一喊,全衝到病床邊盯著已經毫無氣息的柳書縵,幾雙眼全提著心口,不敢呼吸地集中在書縵逐漸跳動的眼皮上,深怕一個閃神,又失去她了。
心電圖又再度跳躍起來。
「醫生——快來啊!」柳知然嘶吼著。
柳影蘭愈往前走,聲音愈是清晰,而一路聽到的片斷殘句,更令心頭的疑惑逐漸成行,此刻的影蘭急於想突破目前的處境,進而探一探究竟。
於是一個使勁,原先烏漆抹黑的光景像是點了燈,而且是超大燭光的燈泡,將柳影蘭的眼睛刺得難以睜開。
「蘭兒,加油啊——蘭兒,哥來看你了——勇敢一些,蘭兒,拜託你張開眼睛哪——」柳書嚴一邊喘著氣,一邊含著淚喊。
哥?!不會吧!在柳影蘭的印象裡,大哥柳壁文是個沒什麼情緒起伏的人,只有在面對大嫂經常不留情面的犀利言詞時才會沉下臉,這算是最嚴重的抗議了,對於她及爺爺,大哥平常除了打聲招呼,就無任何關心或親暱的情感表達,爺爺都暗地裡罵他天生就少根筋——一根有血有淚的筋,倘若不是爺爺捨不得離開那些老鄰居,早就在她的央求下搬出了那裡,也省得勢利眼的大嫂動不動就把數落及抱怨端上了爺兒倆的飯桌前,而一旁的大哥竟也視若無睹的扒著飯不說一句,如今,耳邊情感滿溢而且啜泣不絕的人,竟自稱是我大哥?絕不可能!
就衝著一點,我柳影蘭非得睜開眼看個仔細——
「你是誰啊?」柳影蘭看著柳書嚴說出第一句話。
頓時,空氣凝結住,所有的人皆是含著淚、瞪著眼及張著空,似乎被柳影蘭的話給一棒子打傻了。
許久,柳書嚴才回過神,神情淒然地說:「蘭兒,我是大哥啊——你——」
「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可是我真的一點都不認得你呀!」柳影蘭滿臉的疑惑。
「蘭兒,我是娘啊,你該認得我這個娘吧?」柳方錦驚慌地坐到了影蘭身邊的床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