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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蜜、陳蜜。」林立沒有立刻回到資訊部,而是一溜煙地跑到法律部去。
「幹嘛啦!」陳蜜正被手中拿著的著作權法新判例搞得頭大,林立卻來煩她。「沒見到我正在忙嗎?」
「我有一件事要跟你說啦,聽了包準你不煩……」他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擠進陳蜜的辦公室,把門謹慎地關上。
陳蜜覺得他的舉動很好笑。「喂喂喂,你改行當情報販子了啊?這麼神秘在幹嘛呀!」
「你猜我剛剛看到什麼了?」
陳蜜賞他一個大白眼。「我哪知道啊,你以為我是天眼通?有屁快放啦!」
「哇,有沒有搞錯啊?你講話怎麼這麼粗魯啊!」林立忍不住數落了她幾句,他一向就看不得女生沒教養。「算了,看在我們多年的友誼份上,不跟你計較。」
他清清喉嚨,像是要宣佈件什麼大事似的;陳蜜也被他的鄭重其事搞得很緊張。
「我剛剛看到總經理的手機。」
「去!」陳蜜把手中的英文判例往他頭上打下去。「這算是什麼大事啊!」
「我還沒講完嘛!」
「噢……」陳蜜發出受不了的痛苦呻吟。「你夠了吧?有事一次講完嘛!」
「有人傳訊息給總經理,上面顯示『I LOVE U,耶!」
「什麼?」陳蜜剛拿起水來喝,這下子全噴了出來,濺了一地水花。「嗆死我了!是誰啊?」
林立搖搖頭。「我哪知?不過,你們不是都在傳說總經理交女朋友了嗎?現在我可以證實了!」
陳蜜嘟著嘴。「真奸詐。想不到連這種事情他都跟我們『暗槓』!」
「對咩,一定要找一天好好地逼問他。」林立山在一旁附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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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裡嗎!」
」喔……」葉涵彷彿如夢初醒般,她看看窗外。「嗯,到了。」
」等一下,我停好車,送你上去。」
「嗯,謝謝。」說完這話,葉涵又閉上嘴沉默了起來。
王嘉竣看著葉涵。今天的她十分反常,一看就是心事重重的樣子。不,有心事還不足以形容她的奇怪,她幾乎是沉浸在自己的白日夢當中一般,完全是一派恍惚。他想,即使是此刻把她載到荒郊野外去,她也不會察覺到。
不過,話說回來,一個人在這種時刻是最缺乏防禦能力的——嗯,他指的是精神上的防禦能力啦,如此一來,他今天打算要來「拗」她的事情,在這種情況下,應該是很容易成功的……
王嘉竣幫她拿了行李,跟著她上樓去。
這是一幢舊式的五樓公寓,但是她卻住六樓的違章加蓋。頂樓加蓋的房間住起來通常很悶熱,他很好奇她竟然住在這種像是專門租給窮學生的屋子裡。她不是五湖資汛的企畫部經理嗎?難道藍群亞給她的薪資不高? 「不好意思,我的房間有點亂。」葉涵在開門以前先提醒他。但是他輕聳肩頭表示不以為意。 「請進吧,東西擱在那邊就好。」她指指門口的鞋櫃上方。
王嘉竣環視她這十坪大小的房間,這不是一間女性化的房間,充斥在小小空間的不是化妝品的瓶瓶罐罐、也不是淡藍粉紫的時尚服飾,而是一牆壁的書,還有堆滿書的和式桌。此外,桌面上和地上各擺了一部電腦,床上還有另一部筆記型電腦。
葉涵清了清和式桌上的書,蹲坐了下來。
他也跟著蹲坐下來。
她看看他,沒有什麼表情地說:「我的房間很亂,而且有點髒。我請你去路口喝咖啡好嗎?」
「好啊,不過不急,先讓我休息一下吧。」
「嗯。」葉涵把沒裡石膏的右手和裹了石膏的左手一起擱在和式桌上,開始把玩起桌上的電線,她把它們捲起來、又拆開,重複而無意識地做著……
不知怎地,王嘉竣忽然握住了她的手,嚇了她一大跳。他的手很大,異常的大,只用一隻手掌便可包住她的兩隻手。
「你幹嘛?」葉涵連忙把手抽回來,放在自己的膝頭上。用一種很戒備的神情瞪著他。
「沒幹嘛。只是要跟你說,可以走了。」
她皺著眉頭起身,因為缺少一隻手,所以行動有些蹣跚不便。他伸出手欲扶她一把,卻被她避開。
「謝謝你,不用了,我自己來。」
她的戒備讓他不覺好笑起來。那是一種不經人事的戒備——當事人分不出來對方的舉動是善意或是假慇勤,只得採取一種全面性的防禦姿態。他還記得自己最後一次見到女子有這樣的表現是在他大學時期最後一個追求的學妹,一個剛離開高中校園的大一學妹。
多麼地不協調啊!他所認識的葉涵是聰明、譏誚,是會偶爾露出一種感熟女子特有的滄桑神情的都會女子,而不是擁有一顆不經世事的粉紅色腦袋的小女生……他在她身後等她穿鞋時,像只禿鷹一樣地審視著她。
他看著她蹲在門口,用僅剩完好的右手艱苦地維持自身的平衡,還要和鞋子奮鬥,不久她的額頭上已經冒出一顆顆晶瑩的小小汗珠。
「要不要我幫你啊?」他在身後涼涼地問道。其實心裡已經猜到了她的回答,這樣的問話不過是一種表達善意的演出罷了。
「不用了,我快穿好了。」果然她拒絕了他的「好意」。他又露出那種充滿興味的笑容,只不過她沒瞧見。
葉涵費盡千辛萬苦,總算是完成了穿鞋這項稀鬆平常的工作。她回過頭露出倉皇地一笑,笑容中有一種未經矯飾的童稚。
「不好意思,讓你久等了,我們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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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群亞望著手機上的短汛,這已經是他今日第十九次拿出手機、按出短訊內容來看了。
對於自己心中的想法與情緒,藍群亞竟然一反常態地陷入一種混淆的狀況中。他分不清楚自己究竟是陷入愛河的欣喜,或是如願以償的欣慰;分不清究竟是真心地愛她,或者僅是追逐一個多年來未竟的夢? 他反覆地看著這則短訊,心裡明白地知道應該要盡速回電給林潔愉才是,但不知怎地,他卻有一種無法承諾的猶豫。
是因為葉涵的緣故嗎?藍群亞反覆問著自己。她還住在醫院裡呢!這些日子以來,他只顧著和潔愉敘舊,卻沒有再去醫院看過葉涵一次。他還記得當日在醫院裡面,葉涵問起公司是否與華特斯簽約時,那張皇失措、無助的表情……
「鈴……鈴……」
忽然,桌上的電話響了,驚醒了藍群亞的沉思。他有些貓豫是否要接起電話……
如果是潔愉,他該說什麼? 如果是葉涵,他又該說什麼? 「鈴……鈴……鈴……」
電話不停地響著,他也不停地猶豫著。終於,他伸出手……
「你好,我是藍群亞。」
「群亞,是我,潔愉……」
「怎麼啦?」藍群亞放軟音調。「有什麼事情嗎?」
「嗯……」電話那頭的林潔愉吞吞吐吐的。 「我是想問你,你有沒有收到什麼訊號?」
「訊號?」來了,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他該怎麼回答呢?「什麼汛號啊?」
「手機的汛息……」
「咦、我看看喔……」請原諒他此刻的裝傻,藍群亞在心裡祈求著。「沒有耶,我沒看到什麼訊息。你傳了什麼給我嗎?」他握住話筒的左手掌心,此刻已經汗濕了。
「這樣啊……」雖然隔著電話,但是藍群亞依然可以從聲音裡想像到林潔愉一臉失望的表情。剎那間,他感到一陣心痛,幾乎忍不住要跟她說「我也是」。但是他不行,除非他已經跟葉涵談好了,大家彼此都能諒解,否則的話,潔愉只會被他這不經大腦思索的坦白宣言給傷到了……
「那不然,你再傳一次給我吧?好不?」
「嗯……」電話那頭的她沉吟著,藍群亞緊張得心臟都快跳出來了。「沒關係,不急。既然你沒收到的話,那就是天意注定你沒福氣看到嘍!呵呵……」她的語氣轉為輕鬆、俏皮,顯然是另有一番心思。
「好吧,那等你想到的時候,或是等老天爺跟你說可以的時候,你再傳給我好了,OK?」
「OK。那你去忙吧,我也要準備去出庭了。晚上再聊。」
「嗯,拜拜。」
「拜拜。」
掛上電話,他翻了一下行事歷,再看一看表,決定利用這個空檔去醫院看看葉涵。如果有可能的話,順便告訴她……關於……潔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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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涵端起剛送過來的咖啡,輕啜了一口,露出一臉滿足的表情。「真好。我好久沒有喝到這麼好喝的咖啡了。」
王嘉竣打開糖罐,輕推向地。「你不加糖嗎?」
葉涵不客氣地拿起糖罐裡的湯匙,挖了一大匙。「誰說我不加糖的?只是太久沒喝咖啡,想先來點咖啡原味。」她將糖罐推向他。「陪,我加好了,給你。」
她輕輕攪拌熱咖啡,直到感覺糖融化了,才拿起一旁的奶精,緩緩地,仔細地,讓奶精沿著湯匙流到杯中,直至形成一片雪白的表層,看起來就像杯鮮牛奶,絲毫不見咖啡的黑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