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放開門把,回身走到梳級抬前坐下,逕自梳起發來。他則很自動地跟著走進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看著她梳頭。
「你很自動耶!哪有人家你這樣不請自人的?這是女生的寢室哩。」
「以前我去醫院探病時,還不就這樣來去自如,也沒聽你說過什麼。」
「醫院是醫院、房間是房間,並不一樣。對了,今天是週末,你沒有約會嗎?」
「早上本來跟『歐旭』的小開約好要去大溪打高爾夫的,後來趕不及過去,所以就取消了。」
葉涵本已抱著衣物準備要進浴室去換裝,聽到他的話,忍不住又轉過頭來,張大眼睛看著他。「天啊,你們不是要談網路經銷的合作方案嗎?這下子,我可真是替公司擋掉一筆大財路了!」
「別擔心。這個合作案不光是我們求他,這可是雙方互惠的合作,今天不談,過幾天還是有機會談的。」
「但是今天你爽約了,歐旭會不會覺得你的姿態太高,而不想再跟你談?」
「不會的,因為我給他的理由很充分。」
「可以說來聽聽嗎?」
「嗯……」他眼珠子一轉,露出惡作劇的神情。「這是秘密,不可說,不可說。」
「不說拉倒。」她轉頭快步走進一旁的浴室,不再理會他。
她從浴室出來的時候,又穿上了昨天那一身上班的套裝。
不同的是今天她脂粉末施,出現在他眼前的一張素顏,沒有加工的笑容與色彩。她刻意解開了胸前的扣子,並且拉出襯衫在腰間紮了個結,讓自己看起來顯得休閒一些。
其實他並非沒見過她沒化妝的樣子。去醫院探病時,她便是穿著睡衣、一臉慵懶的模樣。但是此刻,她的裝扮看起來那麼清爽,竟然讓他有了片刻的悸動。
「你幹嘛一直看著我?我這樣很醜,是嗎?」她在梳妝抬前面整理了一下,滿不在乎地說:「沒辦法,今天是放假,我不想化妝,你將就將就點吧。」
他甩甩頭,對自己突如其來的怪異想法感到驚異。
他只是覺得她難搞定,有一種想要「征服」她的企圖心而已,那可不表示她有什麼不一樣……
「走吧,今天我們去郊外走走。」
***
「總經理,你跟李明明的事情是真的嗎?」
「什麼事情?」
「報紙上說,你送她一部法拉利跑車,還說什麼你在大直幫她買了一層樓。你真的有錢到這種地步?」
「那你說呢?」
她聳聳肩,望著遠方。「我不知道。不過,如果你真有那麼多的資金沒地方花,那麼我倒有一個建議,不如把那些拿出來捐做年終員工抽獎的贈禮,畢竟花錢在自己員工身上,比花錢在莫名其妙的女人身上更具有投資性。員工具有再生產的價償,女明星可沒有。」
王嘉竣呵呵地笑了。「如果我說,我跟她只是單獨吃過幾次飯而已,並沒有其它的關係發生。你相不相信?」
她偏頭望著他,不可置信地說:「如果真是這樣,那我就要說,你可真是一個大凱子!」
他臉上做出大大失望的表情。「為什麼?我還以為你會稱讚我並不濫交!」
葉涵拍拍他的肩膀:「站在你們男人的立場,我會說,你連人家的肉都沒摸到,就把白花花的銀子鈔票往她身上砸過去,這不是凱子是什麼?不過站在女人的立場,我忍不住要佩服起這位小姐了,她真是一流的女性。」
「怎麼說?」
「她只要動動嘴.跟你吃幾次飯,就可以被你用銀子砸得滿頭包。而我跟她一樣身為女人,竟然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還買不到一層五十坪的房子。跟她比起來,我真是豬頭一個。」
「你這是變相在跟我抱怨,我虧待員工!」王嘉竣笑起來。「我跟你說,那車跟樓都不是我送她的,那是我父親送的。只不過由我出面付錢而已。」
她再度發出不可置信的聲音:「你別跟我說,她是你們家的新姨太?」
「快了。」王嘉竣還是一樣笑笑的,但是聲音卻冷了下來。「如果她再多假裝一陣子,她就會登堂入室了!」
「假裝?」
「你想想,有哪一個二十郎當歲的女孩子,會真心愛上一個超過六十歲的老頭兒?不是為了錢,是什麼?尤其是像李明明這種小明星,說演技沒演技、說歌喉設歌喉,她不趁著還有花容月貌的時候趕快找一個凱子爹,難道要等到年老色衰的時候領退休金嗎?」
「既然你看得這麼明白,那又為什麼要幫令尊出面?還有啊,你難道不怕你母親會介意嗎?」
「我媽早就死了。現在的媽不是我親生的媽。我會幫我爸,一方面當然是因為基於他的要求,另一方面也是我自己的考量。我實在看不過去我後媽這十幾年來趾高氣揚的樣子,她以為她穩坐遺產繼承人的寶座,也不想想憑她的斤兩,遲早把家產敗光……」
葉涵歎氣道:「真是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王嘉竣繼續面無表情說著:「聽見我家亂成這樣,你嚇壞了吧?我們家是最典型的『金玉其外,敗絮其中』,除了資產報表之外,沒什麼好拿來說嘴的。」
「不過,你可以自己組織一個家庭,成就一個你想要的家啊。你現在事業有成,可以做得到的、」
「我對自己沒信心。我不想變成像我爸那樣的男人,可是我也不確定自己是否能夠從一而終。」
她很不以為然。「說來說去都是借口!簡而言之就是你還沒有定性,不想太早被婚姻的枷鎖綁死。」
「還有很多事情是你不明白的。像我這樣的人、像我們這種家族,結婚和離婚都是一件傷腦筋的事情。結婚,要擔心的不僅是兩個人能不能一起生活的問題,還有家族的問題,更麻煩的是媒體。辛苦了半天,好不容易結婚了,如果到最後兩個人真的撐不下去,要辦離婚,又是更麻煩的問題,光是贍養費的事情,我想就要花掉很多律師費來處理。」
葉涵很認真地看著他:「我覺得那根本就是你的問題!因為像你這樣的人,要找一個真心喜歡你、不在乎聘禮與贍養費多寡的女人,一點也不難。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你,你從中挑選一個適合的,比其他男人來,機率是要大得多。」
他拍拍額頭,一臉聽見鬼話的樣子。「老天!你是不是小說看得太多了?你以為女人全都是『有愛情,不用存款』的動物嗎?我告訴你,不管是跟哪個女人,到最後總是會有現實利益的糾葛問題。」
「所以你就乾脆過這種身邊的女人一個換過一個,然後得一個花心大少的名聲的生活?」
「至少,現在我不必花心思在女人身上,她們喜歡我的話,她們會自己靠過來,我只要選一個我看得順眼的、不太討厭的人來消磨時間,然後我會給她們豐厚的報酬;誰也別想在我這裡多佔到一些便宜,但是我也不會虧待誰。」
「我沒聽錯吧!你的意思是,你很滿意這種『銀貨兩訖』的關係!」
他不同意地搖搖頭。「你說的話真不是普通的難聽。什麼銀貨兩訖?我的意思是說,那些來親近我的女人,她們要的是我的外表,我的信用卡跟我所展現出來的權力,我只要夠給她們這些東西就好,不必費心思去建立什麼感情糾葛。」
如果是在她大學時代,聽見任何男性朋友說出以上這番論調,她必然會大發議論,狠狠地刮他們一頓。從字面上來分析,這種論調就是標準的「交換理論」,——把兩性關係當成是一種交易。他們把女人的身體看成是一種商品,所謂的「關係」是可以用金錢或其它物品交換得到,而不需要「建立」。
然而,經過時間的淬礪,她卻開始可以聽見這種論調背後隱而未發的悲歎——那是男人對於自己無法掌握兩性關係的一種自我武裝;對於「關係」的建立無能為力,所以只好用「物質」來交換。
像王嘉竣這樣的男人,因為外在條件太好了,所以無須花太多時間精力去進行追求的工作,便有女人會主動投懷送抱。然而,在他的下意識裡,他卻明白這些人愛的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的外在條件——他手上的錢與勢。他讓自己在男女慾海的墮落沉浮,所追求的——或許恰恰相反——是一種全然精純的愛情原型。
就像米蘭昆德拉的譬喻,愛情的原型就像是喀爾文教派的「神選說」:愛你的人之所以愛你,並不因為你的金錢或是腦袋聰明、德行善良,而僅僅是因為「愛情」的緣故。因外在條件而生的愛情不夠純淨,而人們心底渴望的毋寧是——你愛我是因為你選擇了愛我,儘管我是如此墮落,但你仍然愛我,並且借由愛情將我拉出了墮落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