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燒得太厲害。不去急診,不怕掛掉?」
「不會的……你……都……不怕掛……了……我……我……一點……感冒……而已……不……怕。」她意識不清,但卻仍懸著高韙昭的顧慮。
「你不怕,我怕。」高韙昭斬釘截鐵的說。
才說著,他馬上翻下床,一把抱起早已癱軟的溫明娟便急忙往外奔。
「你……的手……傷口……傷口……不要……不要用力……快……放……我……下來。」她企圖制止高韙昭,她怕他才剛止住血的傷口又因用力抱她而再度迸裂,又怕一上醫院可能引發的淒慘後果。
但她力不從心。
真的力不從心啊。
甭說她現在這副軟弱無力的樣子,就算她沒發燒,好手好腳的,也敵不過高韙昭那孔武有力的雙臂。
所謂人在情急之中方能見到真情,這句話說的正是這個道理。高韙昭若為了白已的傷,他是絕對不肯上醫院去的,但為了病重的溫明娟,他連考慮也不多加考慮,即使明知山有虎,他也得勇往直前。
怕只怕溫明娟有個萬一。
因為,這個賭局,他輸不起。
抱著意識已半模糊了的溫明娟,高韙昭急忙招來計程車。司機還不時從後視鏡裡偷瞄這兩個怪異的人——一個渾身是血的大男人抱著一個看起來病奄奄的女人。不過這時刻還敢出來混飯吃的,也多半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世面兒得多了,也就沒什麼大不了的。
車上的電子鐘顯示著:四點三十六分。
這時刻除了大醫院的急診室之外,他沒別的更好選擇。報給司機離得最近的醫院名稱後,高韙昭輕拍溫明娟的臉頰。
「你別睡!聽見了沒?」他瞧她呈現半昏迷的狀態,心裡十分著急。手裡傳來溫明娟滾燙的熱度,他心頭的溫度卻相對的越來越低。
「明娟!跟我說話。說什麼都好。」
他又拍了拍溫明娟的臉頰,只想喚起她的意識。
「我好……難過……要……說……什麼?」驀地,溫明娟氣若游絲的回應高韙昭。
「隨便。」
溫明娟半夢半醒的,渾身飄飄,望著高韙昭的手臂,她模模糊糊的想起了他手臂上那朵一直沒機會看清楚的刺青。
「你……手臂上……的刺青……刺……的是……什麼?」她問。
「是……」高韙昭忖度了半晌,這個問題,若是平時,他一定拒絕回答,但此時此景,他不得不回答。「是麒麟。」
「為……什……麼?」溫明娟呼吸既弱又急,她根本快說不出話來了。
但高韙昭明白她的意思。
她是問:何以他要選擇麒麟這個圖騰?
「欸!」高韙昭撫著溫明娟的長髮,他從來也沒嘗試解釋這件事的緣由,突然要他回答,真的好難。
可是為了讓溫明娟努力集中意志力,他再怎麼樣也得說,「麒麟又叫四不像,而我,就是個四不像的人。」
「你……怎麼……會……是?」
「你曾說小藍莓的成績一向優秀,所以很訝異她做出這種令人不能接受的事。但事實上,成績好就代表沒問題嗎?也許老師都是這樣認為的。可悲的是,往往這樣的孩子才更容易被人所忽略他的問題所在。」
「不……懂。」溫明娟有氣無力的說。
「我以前就是那種成績好卻很自閉的人。」
「是……嗎?」溫明娟整個人身體、魂魄都飄飄蕩蕩、恍恍忽忽的,高韙昭的話,片片斷斷的滑過她的耳際,她聽不真切,組合不出一個具體的意念來。
「你不明白的,我一直很討厭周圍的人,包括討厭自己。」
高韙昭的聲音似乎從很遠的地方傳來,溫明娟再也沒能力聽得清楚,天啊!她的頭好昏。
她的手酥軟的垂落在高韙昭的胸前。
好不容易挨到醫院,豆大的汗珠已濕透了高韙昭的衣衫。懷裡的溫明娟幾乎是失去知覺,天曉得這個高燒怎麼來的如此猛急?
該不會是著了涼又加上水土不服?
他以最快的速度抱溫明娟上病床,醫護人員立即湧了上來,迅速的測量病患的體溫,這結果令人吃驚,竟高達有四十一度。
高韙昭的左手臂血流似蛇行般的順勢往下淌,剛剛才止住血的傷口,又因使勁抱著溫明娟而再度迸裂,地板上正快速的匯積成一小灘一小灘的血漬,點點滴滴,暈染開來。
「先生,你的傷要趕緊止血、打抗生素、否則會發炎、感染。」一個年輕的護士好心的提醒高韙昭,「小姐交給我們行了,你快去掛外科急診。」
「不必管我!」對於護士的好意,高韙昭顯然一點也不領情,「快醫治她!」他一急,說話的分貝便相對升高。
「不行!這樣拖下去怎麼得了?小姐我們會盡力診治的,你不要擔心。」護士又繼續叨念。
「我說不用就不用!」
高韙昭的氣勢著實很震懾人,那年輕護士嚇得趕緊閉上嘴。
凌晨近五點鐘的急診室裡,帶著點點的肅殺之氣。
直到六點左右,退燒藥劑初初奏效,溫明娟的體溫開始下降,意識也逐漸恢復,她見高韙昭寸步不離的守在她的病床邊,手臂上又染了新血,心裡很難過。她明白那是用力抱她來醫院的結果,於是她有氣無力的央求高韙昭讓醫生治傷,好說歹說的,他才肯乖乖就醫。
這回溫明娟的燒來得又猛又急,醫師診斷的結果說是肺類。大抵在高韙昭家客廳不慎睡著那時已染了風寒,又為了替高韙昭止血脫下小外套。在東北季風吹襲下的小雨中,凍壞了本就有點不舒服的身體。但她硬撐著照看高韙昭,結果釀成肺炎這厲害的病來。
燒退是退了,但過了幾個小時之後又捲土重來一次。反覆折騰,把溫明娟搞的七葷八素的,只能靠著點滴過活。這會兒,她已開始沒命的咳嗽,一聲聲,都讓高韙昭心疼不已,恨只恨不能代她受罪。
過了午後,急診室裡起了一陣騷動,高韙昭擔心的事,這下子果然成真。
屠龍帶領著手下,鶴唳風聲、旁若無人的闖了進來。彷彿這醫院是他家開設的一般。惹得病患及其家屬都嚇得面如土色,就連醫護人員也不敢上前多說什麼。他們一個個橫眉豎眼的,一看便知道是上門來找碴。
「韙哥!你這馬子膽子倒不小,敢對老子耍手段?我看她分明是活得不耐煩了。」一大隊人馬站定位置,立即讓出一條路給屠龍。
「今天若不好好給她一點教訓,她簡直把老子當兒子看。」他一句句雖直指溫明娟的「罪狀」,但條條卻又是說給高韙昭聽的。
這就叫做指著和尚罵禿驢?
高韙昭早在決定送溫明娟來急診的時候,他就考慮過這種可能性,早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你不必說那麼多廢話,咱們開門見山的說吧。」高韙昭冷冷的看了屠龍一眼,「我跟你走,你不要為難其他的人,包括溫小姐在內。」
他企圖用自己作條件換得溫明娟的安全。
「不要。」聽了高韙昭的話,溫明娟想說什麼卻沒氣力,只象徽性的搖搖手。
「給我一點時間,你等著,等溫小姐的燒真正退下來了,我就跟你走。」高韙昭幽幽的對屠龍說道。
「你什麼時候變這麼有情有義的?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
「你別淨說這些廢話!」高韙昭又冷冷的望了屠龍一眼。
「成交。」忖度了半晌,屠龍答應了高韙昭。不費一兵一卒就能帶走高韙昭,那還猶豫什麼?他深知高韙昭的為人,一言九鼎,說話算話,高韙昭既然開口了,他也沒什麼好不答應的。
「不過我得把話說在前頭,如果你再耍花樣,不要說那丫頭了,就連這裡頭所有的人都會死得很難看,到時你可別怪我沒先提醒你了。」屠龍仍像徽性的警告高韙昭。
「你……不可以……」溫明娟動了動她不聽使喚的手說道。
「屠龍!我說會跟你走就一定會履行我的承諾。現在帶著你的兄弟退出急診室外,留給病患一個安靜的空間。」高韙昭執起溫明娟的手,看也不看屠龍一眼。
「你聽著,他們要的人是我,我去,事情才能圓滿落幕。」他坐下,認真的對溫明娟。「你不要覺得歉疚。」
「不可以。」溫明娟想說什麼,猛咳一陣,什麼也說不出來。
「你別說話,休息!我等你燒退再走。」高韙昭愛憐的拍著溫明娟的背。為了他,她才搞成這副德行,不管她心裡是否有他,他也一樣感動。
身後屠龍的弟兄們已慢慢散去,他們依照屠龍的指示守在各個可能逃逸的出口。頓時急診室內恢復了寧靜。
「要不要報警?」裡頭的醫護人員個個面面相覷,一臉驚魂未定的模樣。
「不必。」高韙昭淡淡的說道,「報了警,你們的麻煩會更大,只怕會永無寧日了。」
他並未特定對誰說這些話,只握著溫明娟的手輕描淡寫的說著,就好像喃喃自語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