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慕維的學業成績十分不好,一年來無人能撼動他最後一名的地位。對於這一點,溫明娟和他談了不下幾十回合,得到的不外乎是「我不愛唸書」、「我家有的是錢,何必還要辛苦唸書」諸如此類這些回答。
對溫明娟而言,他的觀念顯然有很大的偏差。她特地嘗試著與陶慕維的父母溝通,卻往往不得其門而入。因為他們一年中在家的天數,光用十隻手指頭都可以數得完。換句話說,當了陶慕維一年的班導,溫明娟連他們的聲音都沒聽見過,更別談見到什麼人影了。
這樣的挫敗感不只發生在陶慕維的學業成績上,他的奇異行為在教官及老師眼裡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問題學生。
有時他會以橫行的姿態在附近的公眾場合大聲喧擾,旁若無人。校長和班導為了這種事三不五時的會被商家點名前去收拾殘局。有兩次的三更半夜,溫明娟還被請進了警察局,把刻意滋點小事企圖留滯警局的陶慕維保出來。
溫明娟心裡發著牢騷,唉!還年紀輕輕正值花樣年華的我,就這麼不明不白的進了兩次警察局,話傳出去又沒傳清楚的話,可能這輩子沒人要。
她問陶慕維為什麼想在警察局待一晚?他的回答是:「家裡太冷清,想讓警察陪陪我。」
其實陶慕維並不凶狠,說穿了他的性情還算溫和,戴了一副輕巧的眼鏡,不說話時恍若還有一點徐志摩的味道。
不妙的是,溫明娟竟然發現陶慕維那個變態舅舅也有這個特質。他雖然稱不上英俊瀟灑、潘安在世,但用眉清目秀形容他卻也還不算過分。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細」,還真的無法知道他那張斯文臉的背後隱藏著什麼樣的玄機。
唉!那個姓高的,長得這麼一副樣兒,卻還幹得出那種下流卑劣的事,簡直是「有辱斯文」到了極點。
校長大人慇勤的把他帶去校長室,讓溫明娟終於有了喘息的機會;不曉得校長用了什麼纏功纏住了他,讓他忘了今天來學校的目的就是與導師面談?
不過溫明娟也懶得管他,不回來,她才能輕鬆的做她自己。
好景不常,幾天後,溫明娟下班後回到住處沒多久,接到了一通電話,讓她拖著疲累不堪的身軀風塵僕僕的馬上趕到台南火車站。
這個死孩子,竟然為了幾十塊錢逃票坐霸王車?
一個什麼都缺,就是不缺錢的小孩,竟然為了幾十塊錢在火車站裡演出了你追我跑的肥皂劇?
溫明娟心裡老大不高興,下意識覺得陶慕維簡直故意給她找麻煩,親師會那天陶爸爸還央托高韙昭捐給學校五十萬元,五十萬都不在乎了,還計較那區區的幾十元嗎?
走進了站長室,第一眼看見的不是站長,也不是警察,而是高韙昭。
原來他也被傳喚「到案」了。
看到他,溫明娟心中的無名火更形熾烈,再看見站在他身旁一副神閒氣定的陶慕維,難忍一肚子的怒火劈哩啪啦的開腔便數落他。
「幹什麼大老遠跑到台南來還逃票?」她的情緒有點激昂。
「刺激嘛!」陶慕維一臉不在乎的回答,「被追著跑多有意思啊!」
「就只為了尋找刺激?」聽完了他的一番自白,溫明娟一股氣直往腦門沖,她此刻的臉色八成很難看,在場的眾人紛紛把目光轉到她的身上。
「請問……」有人怯怯的打斷她的話問道:「你是誰?」
噢!一時氣壞了,壓根忘了自我介紹一番。
「我是陶慕維的導師,不是你們打電話叫我來的嗎?」溫明娟囁嚅的說。
「不是。」說話的人看了看溫明娟,又看了看陶慕維。「是小孩要我們找你來的。」
陶慕維?
溫明娟愣了愣,當回神過來的時候,火氣已經滿溢過容忍的最大界線。「你找我來做什麼?」
「反正你也還沒結婚,回到家不是挺無聊的嗎?過來陪陪我也好,我都快悶死了。」陶慕維說。
「你……」溫明娟的手指著他,只因在場有太多人,還得顧及淑女形象,否則很想狠狠咬他一口。
「太過分了。」她罵道。
「溫老師。」此時,原本坐著的高韙昭站起來,以傾斜四十五度角的眼光注視溫明娟,冷冷的說著:「身為老師怎麼能因此動怒?」
溫明娟心裡嚴重的犯嘀咕,真奇怪,闖禍做錯事被人逮個正著的人是陶慕維,你高韙昭以代理家長的身份前來,非但不覺得滿心羞愧,還義正詞嚴的指正別人,到底有沒有搞錯?
真不知他是來這裡做什麼的?不是來向人賠罪的嗎?
這片刻,溫明娟突然領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現場的氣氛有些詭異,所有的人都是一副噤若寒蟬的模樣,就連剛才詢問她是誰的聲音似乎都很微弱。
看看情況不大對頭,溫明娟聰明的降了降自己的姿態。「不然,高先生覺得身為老師遇到這種事該怎麼做?」
「慕維就是喜歡你,才會希望你來陪他。難道,你一來也不管孩子為什麼會有這種想法及做法就馬上對他疾言厲色,這麼做是對的嗎?」
望著他冰冷的表情及聽著長長幾近不必呼吸換氣的指責,溫明娟竟然啞口無言,登時愣在當場。
還來不及回魂,外頭已經起了一陣騷動,走進來了兩名穿制服的警員及兩名「便衣」。
溫明娟又愣了一次,因為那個最年長的「便衣」居然客客氣氣、恭恭敬敬還面帶微笑的同高韙昭打招呼。
「韙哥,真抱歉!屬下不認得你,更加不曉得這小朋友是您的外甥,剛才若有得罪之處,望請海涵。」
「好說。」高韙昭冷冷的說。「您肯賣面子我很感激,小孩子不懂事,惹得大家勞師動眾,非常不好意思。日後您若有什麼需要,吩咐一聲,我盡量替您辦到。」
「您太客氣了。」年長的「便衣」臉上倒是堆滿了笑。
「我補站裡六萬塊,扣除逃票應罰的錢,多出來的,看看車站裡少些什麼設備要買,像是電腦之類的,算是我的一點意思。」高韙昭說。
「不用了,怎麼好讓您這麼破費?」站長室裡有一個人上前說話回應高韙昭,想當然爾,他應該就是站長。
「我說過了,這是我的一點意思。」高韙昭不急不徐的說道:「我無心叨擾各位,也請各位自在一點。所謂『四海之內皆兄弟』,大家有緣交個朋友,不必推辭我的一番心意。」
「既然您這麼說,我只好恭敬不如從命了。」站長怎麼看,都是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
聽他們一來一往的對話,溫明娟的頭腦裡滿是霧水。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個高韙昭有什麼了不起,竟然讓所有人把他當成菩薩供奉?連那個老便衣還得稱呼他為「韙哥」?
「你說我的態度不對,我還覺得是你有問題。」溫明娟不信那個變態能有什麼三頭六臂的能耐,她義正詞嚴的反駁方才高韙昭對她的指控,「就是你這麼袒護小孩,陶慕維才會有這麼乖張的行為。」
才說完話,頓時,她又成為在場人士目光的焦點。
她的背脊忽然有陣涼意掠過,那種感覺怪得很。
直到走出站長室,溫明娟都還搞不清楚剛剛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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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溫明娟氣沖沖的進了教室。好死不死,陶慕維尾隨在她的身後。
「又遲到了。」溫明娟劈頭罵他。其實,她大概有點挾怨報復,昨天他們甥舅二人的聯手表現讓她懷恨在心。
「我又不是今天才遲到。」陶慕維冷冷的說:「家裡沒人叫我嘛,說過好幾百遍了。」
溫明娟直覺他冷冷的表情很像高韙昭。以前他不是這樣子的啊?!
「你現在不是寄住在舅舅家,怎麼沒人叫你?外公、外婆跟舅舅都到哪裡去了?」溫明娟氣不過陶慕維怎麼還搬出這套爛理由來誆她?
「我外公、外婆?」陶慕維怔了怔,滿臉疑惑的望著溫明娟。
「怎麼了?」溫明娟反問他。
「他們老早就搬到美國去住了。」陶慕維叨念著,還一邊搖著頭,彷彿取笑老師是個笨蛋。
「那……」溫明娟盡可能忍住即將爆發的氣。「至少還有你那個舅舅吧?」
「愛說笑,他現在還睡死在床上,誰理我啊?」陶慕維不屑的對她說。「而且,老師你根本就弄錯了。我沒搬去和我小舅住,是他來住我家。」
「是……這樣的啊?」溫明娟有點不好意思,沒仔細查證之前就說出自己臆測的假想詞,果然馬上踢到鐵板。
「你不曉得,他多難得回南部來,更難得的是住在我家。聽我媽說,小舅至少要跟我住上三個月。三個月咧!」從陶慕維發亮的眼眸裡,溫明娟居然看到一種恍若對民族英雄的崇敬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