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最好。你把病毒分一半給我,感冒不是會早點好嗎?」朦朧的月光照得景色霧茫茫的,關少衡半真半假的甜言蜜語催眠了遲敏,也催眠了他自己。
忘了檢討自己是否太過入戲,關少衡在很久、很久以後卻還清楚地記得那一夜的那一個吻──他一語成讖地陪著遲敏病了一個禮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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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少妍的新片在撒哈拉沙漠風風光光地開拍。
她在電影界是個新面孔,製片公司決定押注在她身上,冒的風險很大。於是片子一開拍,宣傳人員便無所不用其極地製造機會提升她的知名度。
第一步是強調她的敬業精神,以博得觀眾的好感。沙漠環境險惡,這類的新聞渲染起來很容易,諸如染上熱病又遇到風沙大作,找不到醫生前來診治,差點命喪黃泉。待她神智稍稍清醒後,便堅持不肯拖累劇組的進度,邊打點滴邊拍戲,一句怨言都沒有。
再來就是塑造她的個人魅力,暗示某位留學英國的沙漠王子對她情有獨鍾,猛獻慇勤……而她和來自台灣的年輕導演傅衍平更發展出一段若有似無的情愫。當記者問她是否會情定撒哈拉,她微笑著回了一句,「你說呢?」留給萬千讀者無限的想像空間。
對於女兒驟然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關家夫婦一點也高興不起來。像他們這種豪門世家,並不將這種事看作是光耀門楣。女兒吃了那麼多苦不說,又和男人們牽扯不清,他們的心裡怎麼會好受?唐念汾一看到又是王子、又是導演,嚇得冷汗直冒。少妍不會留在沙漠當王妃,或嫁給一個沒固定工作的男人吧?
人是很奇怪的。關家夫婦當初會讓關少妍出國,完全迫於無奈,一心只想著她能活下去就好,隨便她想做什麼就做什麼。現在事過境遷,他們早忘了那時擔心受怕的心情,一直懷疑自己是吃錯了什麼藥才會答應她走那條路,悔恨不已。關少妍也忘了對父母淒淒切切的承諾,敬業精神她的確是有,談個小戀愛更是她擅長又很愛做的事。
如魚得水的關少妍,怎樣也想不到家裡會為她又開了一場風暴──關景禾偶爾會在上班時間打電話要兒子回家吃個飯。他並不常提出這樣的要求,所以關少衡也很少拒絕。
他知道老頭子說得輕描淡寫,其實很心酸。
那一天,他難得回家吃一次飯,就為了少妍的事,和唐念汾大起衝突。
「早知道就不讓她出去了,天天上報,人家還以為她多不檢點。」唐念汾向來和兒子不合,但餐桌上多了個人,她忍不住多抱怨幾句。
「那不過是種宣傳手法。」關少衡淡淡地說。很可悲地,他突然發現自己寧可和那個他恨之人骨的女人吃飯。
「跟你說了也是白說,你哪會在乎你妹妹的死活?」唐念汾冷冷地嘲諷著。
「少妍能幸福最重要。當王妃、當導演夫人也沒什麼不好。」遠在北非的少妍,日子雖苦,至少心靈是自由的。他不認為他們這樣的家庭能給她什麼美好的未來。
「哼,不能和你分財產最好!」
「我不介意你們把家產都給她。」
「你是咒我們早死?」唐念汾的個性很情緒化,硬是曲解兒子的意思。
「那你可以早點和大哥團聚。」關少衡也不耐煩了,反正他動輒得咎,說什麼都錯。
唐念汾霍然站起,發了狂似的捶打他,關景禾無奈地拉開妻子,對這樣的情況深感乏力。
關少衡無動於衷地坐著,任她一聲聲的怒罵喚醒他不堪的回憶。是的,大哥會死是他的錯,少妍會自殺也是他的錯,他這個人根本不應該存在這個世界上……
「你給我滾!這個家永遠不歡迎你!」唐念汾見他無動於衷,聲淚俱下地趕他,激動得差點站不穩腳步。
「那很好。」他抓起西裝外套,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關家。
回到自己的住處時,遲敏正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她還來不及和他打招呼,就看到他臉色陰沉地開了酒櫃,拿出一瓶洋酒猛灌。遲敏連忙關上電視,他已喝掉大半瓶酒,蠻橫地用袖子抹去溢出嘴角的酒液,恨恨地將酒瓶往牆上砸去。
遲敏奔了過去,很怕他弄傷自己。關少衡理都不理她,衝進房間,用力將房門甩上。
遲敏歎了口氣,將玻璃碎片一一撿起,仔細地包在報紙裡,然後再用抹布擦去地板上的酒漬。
屋子裡沉寂了好久!關少衡無聲無息地開了門,遲敏正背對著他跪在地上,張開手掌,一小塊地板、一小塊地板地摸著。
他曉得她是怕他受傷,因為他總是不穿拖鞋。
而遲敏習慣穿一雙毛茸茸的小熊維尼拖鞋,他還因此取笑過她。她笑著說:「我沒有童年嘛!」彷彿覺得能穿一雙那麼可愛的鞋子就心滿意足了。
他朝她走過去,蹲了下來。
「你幹嘛?」除了這樣問,他不知道還能說些什麼。
「我檢查一下地上還有沒有玻璃碎片。」
「這樣很容易受傷。」他悶悶地說著,抓起她略微紅腫的手心,用另一隻手緊緊覆上。
「不會啦。」她輕笑著掙開手,想要繼續未完的工作。「我很小心的。」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怯怯地問他,「你怎麼了?」
「沒事。」他輕哼了聲,瞬間察覺到遲敏和他遠比較像一家人。
「沒事就好。」她如釋重負地呼了口氣,微仰起小臉對著他笑。
他曉得遲敏是在縱容他,明知道他不可能沒事,她卻陪著他粉飾太平。
「將來有一天你一定會恨我,巴不得世界上從來沒有我這個人存在!」他實在很難想像和她攤牌時,會是怎樣的局面。
「怎麼會呢?」她詫異地抬起頭。少衡到底受了什麼刺激?
「不會、不會,你現在和我在一起,當然說不會!」想到遲敏也會有像媽媽一樣憎惡他的一天,他倏地將她拉倒在懷裡,狂野地吻上她欲語的唇瓣。
他沒有辦法忍受遲敏恨他,絕對沒有辦法!他抱起遲敏進房間,雙雙倒陷在柔軟的床上,絕望地佔有她每一寸的嬌軀和她傻傻奉獻的真心。他們的命運早已注定了,不是嗎?
一聲悶哼後,他渾身是汗地頹倒在遲敏身上,將頭深埋在她的頭側,不想離開。
遲敏輕輕地扳起他的頭,溫柔地與他對視。「少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不會恨你的。」
關少衡愣了一會兒,閉上眼靠回她細嫩的頸項。只有遲敏老把他說的話惦記在心上……
此刻,他竟不敢迎視她澄澈的眼神。
遲敏抬起手,緩緩地順著他的發,「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人像你一樣對我那麼好。
真的,我永遠不會恨你!即使你以後喜歡上別的女孩子也沒有關係,我……我只會很羨慕她而已。」
她的話是真是假都無所謂了,世上多得是連裝出一副好臉色給他看都不肯的人,包括他至親的父母。
「傻瓜,我一輩子都不會拋棄你的。」他累了、醉了,微瞇的眼看出去,是一張讓他信任、放心的臉孔。沒有很在乎自己說了什麼,他睏倦地賴在遲敏身上睡著了。
淚悄悄地滑落遲敏臉頰。她生性拘謹,一直沒對少衡表示過愛意,而他卻給了她這麼深的一份承諾。儘管他壓得她有點痛,她還是開開心心地摟住他,決定慷慨地讓他多靠一會兒。
第五章
遲敏和關少衡在一起的第一個情人節,關少衡到日本考察;第二個情人節,他們商量好要在家裡吃頓浪漫的燭光晚餐。在這個專屬於情人們的日子,上餐廳吃飯太過招搖,遇到熟人的機率也很大。
他們的關係一直隱藏得很好,遲敏也不曾懷疑他的真心,說來童兆頤是關鍵所在。
他對關少衡說:「你的事,我不予置評!」事實上,他想管也管不了,關少衡是鐵了心要報復遲敏的。他常回想起關少衡在醫院曾放話要讓某個人倒霉的那一幕,那時他怎麼也想不到那個人會是遲敏。
情人節那天不是假日,仍得照常上班。午休時,關少衡有事想找童兆頤,人沒找著,倒在他的辦公室裡撞見了汪書翎。
兩個人乍然相見,都有幾分尷尬。他、遲敏、汪書翎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汪書翎是個熱情奔放的人,不像遲敏能將秘密藏在心底。以前連遲敏那種鮮少和別人打交道的人都知道汪書翎是他女友,他不和她斷也沒辦法。
「怎麼?關少衡,見了我會怕?」汪書翎一回過神,立刻先聲奪人,誰教關少衡把她弄得一肚子火!女人千萬不能為了男人改變生涯規畫,像她,放棄外商公司大好的工作,進安頌憑的也是實力,沒想到居然沒多久就莫名其妙地被甩了。這輩子她還是第一次嘗到被人拋棄的滋味,難受得很!
他笑了。「是啊,我怕自己仍無法拒絕你的誘惑。」汪書翎生起氣來,依舊是個不折不扣的美人,她的率直反而將她妝點得艷光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