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們吃飯怎麼辦?」羅映雪不敢置信地問。
「我們從搬來這裡後,每天都吃巷子口的排骨飯。」其實以前住台北時,他們也是每天從巷子口買回來吃,只不過那家店賣的是牛肉麵罷了。
曹葦杭搬來台南少說也有一個多月,那也就是說,他已經連續吃掉幾十個同一家店賣的排骨便當了。
唉,他會有點不正常,也是可以理解的。羅映雪恍然大悟。
「你可不可以陪我出去逛逛?」陳若歆誠摯地拉著她的手,小心翼翼地保證,「我只要在菜市場繞一圈就好,不會麻煩你太多的。」
羅映雪何嘗被仰賴過?此時此刻,她實在拒絕不了漂亮又嬌弱的曹媽媽的哀求。
「好啊,菜市場我最熟了。」羅映雪爽快地答應,彎彎的眼睛和嘴角帶著笑意。和曹媽媽去逛街一定比和曹葦杭那個討厭鬼出去愜意。
一分鐘後,曹葦杭匆匆跑下樓,客廳裡只有曹子衿在看報紙。
「我同學呢?」他問正專注國家大事的姊姊,心裡浮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你不是生病了嗎?媽要你好好休息,她陪你同學出去了。」曹子衿架著深度近視眼鏡的臉蛋探出報紙。嗯,葦杭的臉色的確不太好。
「我……」他如果生病,那也是被他那個貪玩的老媽氣的。
「生病了就快去休息,你想捨命陪女友啊?」曹子衿冷冷地數落他,有點受不了這個小弟招蜂引蝶的本領。
「她是你們班那個羅映韜的妹妹。」曹葦杭乏力地癱坐在沙發上。他還真是流年不利,昨天的苦工都白做了。
「真的?」曹子衿激動地丟開掩住頭臉的報紙。「不太像耶。」
「聽說她哥哥樣樣比她出色,連人都長得比她好看。」曹葦杭懶洋洋地搭著話,開始煩惱要如何打發漫長的春假。「對了,老姊,亦有沒有把握考贏她哥哥?」
「那還用說。」曹子衿驕傲地翻了個白眼。羅映韜是在這個鄉下地方才會被大家捧成那樣吧,她就不信他有多大的能耐。不過,他還真的滿酷的,早知道剛才就和葦杭那個紅粉知己套套交情了。
第三章
春假時的傳統市場比平常日子多了份節慶的熱鬧,附近的居民像是傾巢而出,市場裡處處可聽見叫賣和殺價的聲音。
「曹媽媽,我……可不可以先吃個早餐?」跟大人出來逛街就是這一點麻煩。要是和曹葦杭出來,她壓根不會徵詢他的意見。
「好啊、好啊,我也要吃。」陳若歆穿著純白紡雪紗洋裝,擠在熙來攘往的人群中。
她非但不怕衣服被弄髒,反倒隨著喧鬧的氣氛而興奮起來,雙眸綻放出閃亮的光彩。在她印象中,台南是個文化古都,生活步調緩慢,像夏日午後一吹就讓人想打呵欠的暖風,沒想到台南人還是有他們充滿活力的一面。
「我們先吃擔仔面,再吃棺材板,對了,還要吃點春卷應應景。」陳若歆一口氣說出她在旅遊書籍上看來的台南小吃。
曹媽媽,你的早餐未免太豐富了吧?羅映雪露出一個古怪的表情。
她帶陳若歆到一家老字號的麵店。窄小又有點骯髒的店裡只擺了兩張矮桌和幾張小凳子,羅映雪有些擔心曹葦杭舉止優雅的媽媽會嫌棄,不過她偏偏只喜歡吃這家的面,只好讓曹媽媽犧牲一下了。
「我知道!這是台南擔仔面的特色,對不對?你家的飯廳是不是也是這樣的擺設?」
陳若歆像搶答似的,說出自已對台南粗淺的瞭解。
羅映雪愣愣地搖頭。每餐都這樣吃飯,那不是會腰酸背痛嗎?
「我就跟我老公說,我們應該入境隨俗,訂做一套這種可愛的桌椅來吃飯,他竟然罵我白癡。」陳若歆委屈地抱怨。
既然曹家人只吃排骨便當,其實廚房和飯廳都可以打掉。羅映雪一邊填飽自己的肚子,一邊在心裡想。
「你和我們家葦杭是好朋友嗎?」陳若歆狼吞虎嚥地吃著面,口齒不清地問。
「誰跟他是好朋友了?」羅映雪嫌惡地撇撇嘴。「曹葦杭那個人最討厭了。」
「怎麼說?」陳若歆好奇地停下筷子。葦杭一向很有女孩子緣啊。
「他很愛拍馬屁,轉來的第一天就拚命巴結老師,還搶著做數學小老師。」陶醉在美食中的羅映雪揮然忘了眼前這個嬌艷的婦人是曹葦杭的媽媽。
「好差勁喔!」陳若歆同仇敵愾地聲討,「我最瞧不起這種人了。」
「他又很愛招蜂引蝶,每節下課都和班上一群女生打情罵俏,吵得我都不能休息。」
羅映雪得到響應,肆無忌憚地罵下去。
「好噁心!這種人長大後一定是社會的敗類、女性的公敵。」唉,早知道她就不把他生出來了。
羅映雪連連點頭稱是,「最令人無法忍受的是他很愛偷聽別人講話。他下次再這樣,我絕對會狠狠扁他一頓!」她愈罵愈過癮。
陳若歆正想附和幾句時,猛然想起自己好像也挺喜歡偷聽別人說話,葦杭這一點大概遺傳自她吧。
「哎呀,反正姓曹的沒一個是好東西。」她心虛地下結論。
羅映雪吃驚地抬起頭。她以為曹葦杭在家裡一定調皮搗蛋,曹媽媽才會跟著一起數落他,誰知她罵得比她更投入,範圍也更廣。
「曹媽媽,你是不是婚姻不幸福?」
「有一點啦。我老公就很奇怪,他從認識我的第一天起就不停嫌我東、嫌我西的,結果他一堆女朋友不娶,不知道為什麼娶了我。」曹亦修是那種死都不肯吃路邊攤的人,古板得要死。
「會不會是因為他那些女朋友都不肯嫁給他?」
「對喔,我怎麼沒想到?我老公常罵我笨不是沒道理的,他其它的女朋友都比我聰明多了。」陳若歆沮喪地為十多年來的疑惑找到答案。
「那你當初為什麼會嫁給他?」
「我……」陳若歆羞澀地低下頭。「有一年,他過年還留在台北唸書,我去他宿舍看他,房間裡只有我們兩個……唉,你太小了,不該跟你說這個。」
「他強暴你,對不對?」羅映雪同情地握住她的手,想要給她一點力量。
「不是啦!」陳若歆觸電般地縮回手,突然不曉得該如何為自己的話收尾。那一次一半要怪她自己意亂情迷,曹亦修那麼驕傲的人才不可能強迫她做那種事呢。
「啊……」她顧左右而言他,「我們去吃下一攤吧。」
「曹媽媽,你先生是不是要出來選立委?」那種人渣要是當選,簡直是全台南市民的悲哀。
「嗯,你不要投給他喔。」陳若歆鄭重地叮嚀。「我的那一票也不會投給他的。」
老公如果選上了,一定更沒時間陪她。
「我沒有投票權啦。」看來曹媽媽跟曹老頭肯定鬧翻了,才會激動得志了她只有國一。
「那你要叫你爸媽和親戚都不要投給他。」
「嗯。」羅映雪有義氣地點頭。其實不用她請托,羅家的人也不可能投給曹老頭。
陳若歆的感傷來得快去得也快,沒一會兒,她就神采奕奕地和一個水果攤的老闆攀談起來。
「老闆,西瓜甜不甜?」她垂涎欲滴地看著被剖成兩半展示的大西瓜。
「甜啊,當然甜。」老闆大嗓門地保證。
「那貴不貴?」她好想吃。
「不會啦。」
「曹媽媽,你別聽他亂蓋,最近一直在下雨,西瓜很貴的。」羅映雪小小年紀就懂得精打細算,拉著陳若歆的衣角小聲地提醒,惹來老闆一陣白眼。
「可是我好久沒吃了。」陳若歆為難地看著她。
「太太,你不要看這個價錢就嫌貴,瓜農還是賠得慘兮兮的。」老闆一眼就看穿她心腸軟又貪吃的弱點,努力幫她找個冠冕堂皇的借口。
「因為都是你賺去了啊!」羅映雪不能苟同地反駁,說得老闆有一點火大。
陳若歆笑著緩和局面,「那我買半個就好。」
羅映雪深感挫敗。曹媽媽分明是那種任奸商宰割的顧客,問老闆甜不甜、貴不貴,老闆會說不甜、很貴嗎?
「你們有沒有外送服務啊?」陳若歆邊掏錢邊問。
老闆皺了皺眉,聽不懂。
「就是我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想吃什麼水果,你就幫我送到家啊。」她善解人意地為他解惑。
「太太,沒有賣水果的是這樣做生意的啦。」老闆一口台灣國語,有點吃不消地拖長語調。
陳若歆扁了扁嘴。「以前我住台北時,明明都可以的。」
「哎喲,台北人怎麼那麼懶!」老闆驚訝之下,疏忽了自己的話已經侮辱到面前的大顧客——他做生意那麼久,還沒碰到有人知道半個西瓜三百二會爽快付錢的。
陳若歆睜大眼,但沒把他罵回去,只靦腆地笑著對羅映雪說:「我老公也常這樣說耶,他每次都罵我是『敗家女』。」
羅映雪尷尬地笑了笑,開始覺得曹老頭或許不像她想像中那麼罪大惡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