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吧。」映雪平心靜氣說話時,稚氣的外表增添一份成熟的韻味,雖然這樣的時刻並不多。他為自己的發現抿唇而笑,過了一會兒才想起該拿同樣的問題問她。「你呢?」
「我……還沒。」她吞吞吐吐地說,突然為自己刻意向家人隱瞞的行徑感到汗顏。
事實上,她媽媽已經開始幫她過濾相親的人選,她卻依然不敢提及她和曹葦杭交往的事,心想能瞞一刻是一刻。
「我先打電話告訴我哥,他人也在台北,我們三個人先一起吃頓飯,好不好?」她亟欲贖罪地拉著他在沙發上坐下,拿起茶几上的無線電話。
曹葦杭笑著點頭,很高興自已得到她更深的認同。
電話接通後,馬上就傳來羅映韜低沉的聲音。
羅映雪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一下子又提不起勇氣切入正題,只好先撒嬌,「哥,人家好想你。」
「是嗎?」羅映韜懶洋洋地回了一句,擺明了不相信她的諂媚。
「你人在哪裡?」她關心地問。
「高速公路上。」他投降般的響應她豐沛的手足之情,含蓄地暗示她適可而止。
「喔,那我長話短說。我最近剛搬家,花了很多錢,變得很窮,你可不可以請我吃頓飯?」她賴皮地找了個冠冕堂皇的借口。從小,她和哥哥就稱不上親,驟然開口說想和他吃飯實在有點肉麻。
「把你的銀行帳號給我,我明天幫你匯錢進去。」他的聲音仍舊不帶一絲感情。
「喂,你這個冷血的傢伙,難怪水漾不要你!」羅映韜的態度激怒了滿腔熱情的她,以致她瞬間喪失了理智大吼。
曹葦杭聽到她的怒罵,想阻止已經來不及。
剎那間,羅映雪忽然伸長手臂,把話筒拿得遠遠的,臉上浮現齜牙咧嘴的痛苦模樣。
「怎麼了?」曹葦杭著急地問道。
「我敢打賭,他摔壞了一支行動電話。」羅映雪闖下大禍後,心虛地吐了吐舌頭。
要是害得羅映韜出車禍,他們羅家搞不好就絕後了。
「你幹嘛拿水漾的事刺激他?」他無奈地瞪了她一眼。
「人家氣不過嘛。」她扁了扁嘴,隨即擔心起自己的處境。「糟糕!清明節就快到了,我和羅映韜都得回家掃墓,到時候我就等著被他千刀萬剮了。」
「我陪你回去吧?」他撥了撥她垂落在額前的細發,輕聲地徵詢她的意見。
「也好。」羅映雪害怕地點了點頭。
「喂,我這回是先斬後奏。一到機場,我們就搭出租車到我家,我爸鐵定不會給你好臉色看,你要多忍耐。」羅映雪一上飛機,就開始坐立難安,反反覆覆地規畫戰略給曹葦杭聽。她歎了口氣,心神不事地看向窗外。老爸和老哥都不是好惹的,這到底是不是正確的一步棋呢?
「我保證打不還手、罵不還口,你別那麼緊張。」曹葦杭好笑地把她的頭扳正,輕聲地安撫她。
由於假期返鄉人潮眾多,他們倆只訂到下午的機位,到達羅家大宅時,夕陽都已經西下了。
曹葦杭投給她一點喘息的時間,就直接按下電鈴。她侷促不安地癱在圍牆上,整個人害怕得好似快虛脫。
「映雪……」來應門的是羅致遠,他興奮的聲音在看到女兒身旁高大挺拔的男人時嗄然而止,愣在原地失神了好半晌。
「爸,我男朋友。」羅映雪裡咳了聲,呆若木雞的羅致遠才趕忙側身讓他們進門。
「誰啊?」溫儀芳的聲音混著鍋碗瓢盆的撞擊聲,從廚房裡傳了出來。
「映雪帶男朋友回來了!」羅致遠雖然有點手足無措,但情緒顯得很亢奮,忙不迭地大聲向妻子報告。
溫儀芳匆匆熄了爐子上的火,快步走出廚房,在看到曹葦杭的那一刻,她真不知道該如何形容自已的心情。她教書的第一年就經由同事介紹認識了羅致遠,不到一年就嫁給他,那時候她才二十一歲呢。反觀映雪,都二十好幾了還不曾帶男孩子回家,每次要她回來相親,她都能搬出一大堆理由,什麼看到醫生就倒胃口啦、誓死不嫁台南人啦,連搭飛機很危險都被她拿來搪塞。
「你自已條件也不是頂好,還這麼東挑西揀的,我看到我合眼的那一天,都別指望幫你披上婚紗了!」母女倆每回說到僵處,她就會忍不住撂下重話。此時,她細細打量女兒帶回來的男朋友,有點明白映雪為什麼老對她介紹的人選不滿意了。
「伯母,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曹葦杭有禮貌地奉上一盒包裝精美的蛋糕。他本來想送一些名貴點的補品,映雪偏吵著要他買巧克力蛋糕。
「你太客氣了。」溫儀芳倉卒地擠出一個生硬的笑容,隨即轉頭數落女兒,「要帶男朋友回來也不先說一聲,我也沒買什麼菜……」
「伯母,您別這麼說。我剛剛在門外就聞到好香的味道,心裡還在想伯母不知道願不願意留我下來吃飯。」
羅映雪翻了個白眼。曹葦杭一發揮起他所向無敵的親和力,哪裡還有她插嘴的餘地。
「當然、當然。」溫儀芳既開心又靦腆地連連點頭,不忘為女兒說幾旬好話,「其實映雪比我會做菜呢……」
曹葦杭錯愕地看向羅映雪。「她跟我說她不會做菜。」
「映雪!」溫儀芳沒轍地瞪向奇懶無比的女兒,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羅映雪俏皮地吐了吐舌頭,溜進廚房拿了兩瓶飲料,遞了一瓶給曹葦杭。
「我從前就吃過不少伯母做的菜,每次都很羨慕映雪有一個那麼會做菜的媽媽。」
曹葦杭積極地討好未來的丈母娘。
羅映雪見老媽一臉茫然,幫他解釋道:「他是我國中同學啦,以前坐我隔壁。我每次便當吃不完,他就會揀去吃。」
「這麼巧,你也是台南人啊?」羅致遠打從看到曹葦杭的第一眼起,就覺得他有些眼熟,原來是同鄉。「你叫什麼名字?家住哪裡?」
棘手的問題終於來了,羅映雪為了怕老爸太不給曹葦杭面子,搶著攬下回話的責任。
「爸,他是曹葦杭。」她頓了幾秒,索性直接把重點說出來,「曹亦修的兒子啦。」
羅致遠的笑臉在瞬間僵凝,溫儀芳忙對他使了個眼色,隨即要兩個年輕人進廚房幫忙。
之後在餐桌上,羅致遠還是一副不友善的表情。天下男人那麼多,為什麼女兒偏偏要和姓曹的在一起?
「你現在在吃什麼頭路?」他一開口,溫儀芳和羅映雪俱是一臉無奈。他明知道曹葦杭是外省人,還故意用台語問他問題。
「爸,你不要挑起省籍情結,好不好?」羅映雪不滿地放下碗筷。
「沒關係,我聽得懂啊。」曹葦杭臉上還是帶著溫和的笑,有禮貌地用台語回答了他的問題。他小時候在外公家住過幾年,上門來的街坊鄰居幾乎都說台語,很多大人見了他,就會逗他幾句,因此他的台語講得一點也不比本省籍的小孩差。
羅映雪不敢置信地望了他一眼。她和曹葦杭認識以來,從沒聽他說過台語呢。
而羅致遠啞口無言之餘,對曹葦杭的敵意霎時化解了大半。他的台語說得還比映雪那丫頭流暢呢。羅致遠並沒有所謂族群對立的心結,只是無法認同在台灣這塊土地出生、長大,卻不肯學台語的人。很多人批評他的想法激進、過時,但他從小的家庭教育就是帶給他這樣的觀念,根深柢固,無從改變起。
一頓飯的時間,羅致遠和溫儀芳很有默契地對曹葦杭輪番發問,女兒初次交男朋友,他們當然不放心。羅映雪認為自己的口才遠勝過曹葦杭,因此許多問題她都忍不住代答,但爸媽根本當她不存在,非要曹葦杭親口說過才算數,讓她覺得曹葦杭好像在刑事局裡做筆錄的重大刑犯。
「你晚上就留下來過夜好了……」
溫儀芳話還沒說完,就遭羅映雪打斷,「曹葦杭,你趕快逃,他們是想漏夜偵訊你!」
「女孩子家,沒個樣子。」羅致遠十分不悅地瞪了她一眼。平常不正經也罷了,在男朋友面前還不懂得收斂點。
「你別聽她的。映雪她哥哥不在,你可以睡他的房間。」溫儀芳滿臉帶笑地鼓吹他留下。
「媽,哥很可能搭晚上的班機回來耶!」她連忙大聲抗議,老媽對人家熱絡過頭了,好像怕她嫁不出去似的。死羅映韜,要是他待在台北不回來的話,那她不是虧大了?
曹葦杭不好意思佔用羅映韜的房間,因此客氟地向羅家兩老告辭,「伯父、伯母,我回老家睡就行了,明天再陪映雪去掃墓。」
他們一家三口送曹葦杭到門口時,正好瞧見羅映韜提著一隻旅行袋下出租車。
溫儀芳笑呵呵拉過他,比著曹葦杭說:「映雪的男朋友啦,你見過嗎?他姊姊曹子衿高中、大學都和你同班啊。」
天啊,老媽想要一箭雙鵰嗎?羅映雪趕忙示意曹葦杭快走,免得情況愈來愈難收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