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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程淺

  她嘴角迷離的苦笑讓我覺得自己好殘忍,害得一對有情人各自傷心。我能說什麼呢?

  第三者是我而不是她啊!

  「他昨天一整個晚上都待在你那裡?」我的心好痛,我們三個人該如何了局?

  「嗯。」她點了點頭,撇開視線望著窗外。「他說不會對不起你。」

  是了,他對我只有責任,現在的他一定也是矛盾且痛苦的吧!低頭看著手上戴了好些年的結婚鑽戒,思緒又飄回了多年前他幫我戴上戒指的那個晚上。那個有風的夜晚,就為了他一句「我不想你嫁給別的男人」,我便決定跟他一輩子了。

  「那你找我出來做什麼?」要分手,我也寧可是聶詠夷親口對我說起,而不是一個女人可憐兮兮地來對我動之以情。

  她被我問得有點不知所措,好一會兒才說:「謝謝你幫我照顧兩個孩子,詠夷說你對孩子們很好。」

  她說錯了,我才不是幫她照顧兩個孩子,我為的是聶詠夷和我自己。

  「他其實比較喜歡你。」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麼說,像是自己刺了自己一刀。

  「是嗎?我覺得你完全符合當聶太太該有的條件。」

  可惜,在愛情中握有籌碼的是被愛的人。再多的財勢也換不來一份真愛啊!

  「你今後有何打算?」

  「對不起,我希望詠夷能回心轉意。」

  何需回心轉意呢?他的一顆心一直都在你身上啊!

  於香凝走後,我還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想著心事。不經意間,我由窗口的透明玻璃看到於香凝上了聶詠夷的車。聶詠夷知道她來找我嗎?或者根本是他授意於香凝出面找我談判?

  何必呢?聶大哥。你明明知道我絕不會讓你為難的。我那麼愛你,從來你說什麼,我都是順著你的,你又何需拐彎抹角地讓我難堪?真要弄到連好聚好散都不成嗎?你們才是一家人,而我,只是過客。

  第七章

   上完了下午的最後一堂課,我抱著一大本教科書走出教室。好幾年沒當學生了,真要乖乖地在教室裡一連坐幾個小時,對我而言,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走到走廊上時,和我修同一門課的喬夫跑到我面前來向我借筆記。我什麼也沒說,就從背包裡拿出一本本子遞給他。

  「蘇,我……我可以請你吃個飯嗎?」我就覺得奇怪,像喬夫這種拿全額獎學金的用功學生,怎麼會來向我這個回學校不到一個月的外國學生借筆記?

  我搖了搖頭。

  「你在中國有情人嗎?」他的口氣有些急切。

  「不。」我笑了,「而且我來自台灣。」

  「那為什麼不跟我吃飯?」他理直氣壯地質問我。

  這真的是兩個一流學府研究生的對話嗎?

  「因為我有丈夫,還有一兒一女了!」我轉動修長的手指,亮了亮手上漂亮的鑽戒──那是我唯一從聶詠夷那裡帶走的東西。在美國的生活很苦,我也一直捨不得變賣這個價值不菲的戒指。喬夫會喜歡我,讓我非常受寵若驚,可是這輩子我再也給不起任何男人承諾了。

  「真的?」他的表情擺明了不信,但見我說得自然,不像撒謊,臉上的神色十分復濰。中國女人只二十八歲,我又留了一頭像中學生的短髮,瘦瘦的身材,的確怎麼看都不像兩個孩子的媽。唉!我的話裡本就有一些不真實的成分在。

  「盼盼……」不遠處響起了一個低沉的叫喚聲,那麼熟悉的聲音,夜夜在我夢裡出現,每每真切到讓我以為他就在我身邊伴著我入眠。現在大白天的,我怎麼也突然有了幻覺?

  喬夫轉頭望了一眼,低下頭沮喪地說了句,「是你先生吧?」便帶著認輸的神情黯然離去。

  我不敢置信地朝聲音來源處瞄了一眼,其的是聶詠夷!

  他穿著一套合身的深藍色高級西裝,格外顯得他氣質高雅,說不定有人會誤以為他是哪個繫上的年輕教授呢!他的眼光定在我身上,雙臂閒閒地交抱在胸前,高大的身軀斜倚在一棵大樹上……他來幹什麼?

  心慌意亂地撇開視線,我故意裝作沒看見他,也沒聽到他的叫喚,直直地步下階梯,往遠離他的另一條小徑上走去。我的心忐忑不安地擂動著,不斷猜測他來找我的目的,直到他追上來扣住了我的手。

  不得已,我只好停下腳步,低頭不語。

  「怎麼把頭髮剪了?」他的話聲很輕,緩緩地舉起右手撫著我的頭髮。我萬萬想不到這會是他開口的第一句話。

  我還是無言以對。

  「盼盼!」他的聲音揚高了些,我知道他要切入主題了。這六年來,我的確瞭解他很多,但他對我呢?「你非得我在美國各大報上刊登『警告逃妻』的啟事嗎?」

  「我們已經離婚了。」在美國安頓下來後,我曾打了通電話回家,跟爸媽說我來美國唸書了,請他們別為我擔心。聶詠夷可能因此而尋得線索吧。

  他從西裝口袋裡拿出一張紙,攤開在我眼前。「我沒簽字。」

  「我沒有任何條件。難不成你想向我要贍養費?」這個想法未免太荒唐,聶詠夷的經濟能力高出我太多了。

  「我沒說要離婚。」他的口氣十分嚴肅。

  怎麼,聶公子想維持聖人形象?我不在乎當小人。

  「那麼,是我說要離婚。」我覺得自己好像壯烈犧牲的偉人──犧牲了我六年的青春歲月給聶詠夷,犧牲了我這輩子唯一的愛人給於香凝。

  「我沒答應。」

  我真的動氣了!聶詠夷還要我怎麼樣?我轉過身,氣沖沖地往停車場的方向走去。

  「盼盼,你別自作聰明。香凝回來了,我在你們之間選擇了你,你不是終於得償夙願?」

  是嗎?難道我還得叩謝他的大恩大德不成?

  我心裡真有點瞧不起他,既然愛於香凝,何必選擇我?他到底在怕什麼?怕人言可畏嗎?我自始至終沒說過他負我,旁人哪有置喙的餘地?更何況他一向不在意別人的評斷啊!

  他又追上了我,這回簡直是用吼的,「你要去哪裡?」

  「不關你的事!」我很快地上了我的小跑車離開了。

  今晚,我還得去打工呢!負氣回美國唸書後,爸爸媽媽十分不諒解,唯有不給我任何經濟援助。我匆促出國,身上也沒帶多少錢,聶詠夷給的信用卡我自然也不會再用了。

  還好從前唸書時,爸爸就在學校附近買了棟房子登記在我名下,我的美金帳戶裡也還有幾萬塊錢。我買了部二手車和手提電腦,除了在學校當助教外,又在巿區找了份兼差工作,生活才算安定下來。

  我打工的地點是在一家中等價位的西餐廳。從前在我眼裡,這種餐廳不論食物、氣氛都是不合格的,現在我連這種餐廳都消費不起了,還得充當服務生,負責外場的工作。

  想想都不太相信自己會願意過這樣子的生活。

  換上制服後,我開始接待晚餐時分的用餐人潮,忙得都快喘不過氣來。經理在我收拾了一堆碗盤回廚房後,吩咐我去招呼十二桌的客人,她說:「似乎是你的同鄉呢!」

  我笑了笑。東方人真是無孔不人,經理也從來分不清中國人和日本人、韓國人的不同。

  可是,當我往十二桌走去時,臉上的笑容再也掛不住了,因為那位客人居然是聶詠夷!他怎麼找到這裡來的?而他看了我這副樣子,又會作何感想?

  愈走近那張靠窗的桌子,我愈心神不寧。聶詠夷鐵青著一張臉,看著我走近。

  「先生,請問可以點餐了嗎?」我用著禮貌的語氣,以英文問他,聲音忍不住微微發顫。

  「給我一瓶whisky。」他偏生以中文回答我。

  「那主餐呢?」我還是固執地用英文問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些什麼。

  「不用了。」他說完就撇過頭看著窗外霓虹閃爍的街道,不再理會我。

  不用了?我記得他一向不能空腹喝酒的,他的胃因長期的工作壓力,並不是太好。

  掙扎了好久,我逕自在點菜單上加了一客我們店裡最名貴的龍蝦套餐,反正聶詠夷付得起。

  餐廳的人手實在太少了,經理又吩咐我送餐給十二桌。我雖然百般不情願,也只得照做,外國學生在美國要找到兼差的工作並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擺上了一杯濃湯、一籃小麵包和生菜沙拉後,趕緊趁他還看著窗外時,轉身就走。

  「喂,我沒點這些。」他還是及時發現了不對勁,抬起眼深深地看著我,看得我好心虛。

  我立在原地,很是尷尬。「我……我可能弄錯了,那我請你好了。」

  他冷笑了一聲,「請我?你今天晚上賺的恐怕還付不起呢!」

  「我可以從薪水裡扣。」說完,我就板著臉生氣地走了。我一番好心,他卻如此奚落我!

  後來我送龍蝦去時,才把酒瓶放在桌上,為他倒了杯加上冰塊的whisky。見他已經把前餐吃得差不多了,不知怎的,我鬆了一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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