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哭了!除此之外,你的身體沒受到任何影響,已經很幸運了。」
「你不懂,根本就不懂!」我放肆地哭囔著,「那是我和你的小孩啊!」
他倏然捧起我的臉逼我直視他,「你聽著,我並不在乎有沒有那個孩子,但是我無法想像沒有予勤會是什麼樣子!」
「你太過分了!」我恨恨地躺回床上,拉起棉被蓋住頭臉,傷口因為動作太劇烈而隱隱作痛。
「盼盼,你別誤會……」
「我不要聽!你給我滾,我再也不要看到你!」我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嘶吼著,心裡卻期盼他能好言好語地對我解釋清楚。
可是,我聽到的卻是他遠去的腳步聲和門的開合聲。
該死!他就這樣扔下極度沮喪和悲傷的我,自己走了?他對我到底有沒有一點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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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的一個禮拜,訪客多得不得了。聶詠夷固定每天下班後來探望我,固定帶著一大束瑪格麗特──我敢用生命打賭,那絕對是我老媽「暗示」他送的。
我見了聶詠夷,總是一句話也不說,他就靜靜地在一旁坐著。如果爸媽或公婆來了,我才會在不得已的情況下,意興闌珊地和他搭幾句話。巧的是,爸媽每次來看我,聶詠夷一定都還沒走,再加上小桌子上永遠擺著一大束新鮮得彷彿掐得出花蜜的瑪格麗特,他們對這個女婿簡直滿意極了。
他們也一致認為好在聶詠夷已有了兩個孩子,要不然發生了這種意外,還真不知如何向婆家交代。儘管我從前在家裡倍受寵愛,但爸媽還是不免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的觀念,殷殷期盼我能做個稱職的聶家媳婦。
在媽面前,我都得裝得格外開朗,因為爸爸私底下跟我說,她在家裡哭得死去活來,只恨不能替我挨那一槍。害得媽媽這個樣子,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想來想去,只有聶詠夷沒心少肺的,偏偏我什麼都有,就是沒骨氣!每天到了下班時分,我就開始期待他的出現,即使他總是一句話都不說地坐著,我也覺得有某種特殊的意義存在。
令人感動的是秦亞東也來看我,還陪了我好一會兒。他走後,我故意把花瓶中的瑪格麗特丟進垃圾桶,將他送的玫瑰插起來。那天傍晚聶詠夷看了,也沒說什麼,就把新帶來的一束花擱在桌上。他大概知道我在賭氣,可是就因為他對這種小女生玩的把戲沒什麼反應,反倒顯得我很無聊似的。
而予勤一直等到我出院的前一天才來看我,她一副怯生生的模樣,我當然曉得她心裡想些什麼。奇怪的是,她居然一個人來。
「予勤,怎麼沒跟爸爸一起來?」我如果不先開口,她不知要呆站多久。
「爸爸說要送我到美國姑姑家。」
我愣了一會兒,這件事他壓根沒對我提過!反正他一直當兩個孩子是他一個人的,自然也不會跑來同我商量。
「那也好,這次的事一定把你嚇壞了。」生聶詠夷的氣是一回事,我不會差勁到事事和他唱反調。他那麼疼予勤,心裡一定掙扎了很久,才作出送她出國的決定。
「盼姨,你是不是氣我吵著要吃雞蛋糕才害你被壞人打中?對不起,我以後會很乖的,你不要趕我走好不好?」原來她對我的不友善是源於缺乏安全感,我怎麼忍心去和她計較?
「予勤,你別胡思亂想。」我抽了張面紙替她擦掉眼淚,才又說:「盼姨受傷跟你完全沒關係,而且我明天就可以出院了。至於你爸爸說要送你出國,他根本沒對我提過。
怎麼,你不想去國外唸書嗎?」
「我不要!」她的頭搖得像個博浪鼓。「我長得和他們不一樣,說的話和他們不一樣,我一定會被他們欺負!而且我也捨不得離開爸爸和弟弟!」
「哦,那就捨得離開盼姨囉?」我是真的有點難過。
她倒是很會見風轉舵,馬上改口說:「我還沒說完痳!最最捨不得的就是盼姨了。
你幫我去跟爸爸說痳!」她站在床沿拉著我的衣角,不斷地苦苦哀求著。
唉!聶大小姐紆尊降貴地求我,我能說「不」嗎?
「爸爸不答應怎麼辦?」論口才,我絕對比不上聶詠夷,更糟的是我們正在「吵架」
中,要不然我就乾脆撒嬌一番算了。
「不會啦!你是大人,爸爸不會不答應的。」
她的話讓我滿腹狐疑,我從初見聶大小姐時就是大人了,她何嘗對我這麼信心滿滿過?
「那怎麼不叫爺爺奶奶去跟爸爸說?爸爸應該比較聽他們的。」
她扁了扁嘴,「爺爺奶奶也站在他那一邊啦!」
原來我是她不得不的選擇、最後的籌碼。這個現實的小鬼!
「予勤,爸爸想送你出國是為你好。如果你要盼姨去幫你說情,那你以後無論何時何地,都要很注意很注意自己的安全。要是你不小心出了什麼意外,你爸爸肯定是不會放過我的。」不過,危險到處都有,也不見得出國就避得了啊!
「我會啦!你們大人真奇怪,外國就沒有壞人嗎?」小丫頭和我挺有默契的痳!突然,我想起婚前有一次在麥當勞,聶詠夷說予勤像我而不像她親生媽媽,不禁莞爾一笑。
「你坐著陪盼姨聊聊天,待會兒再讓爸爸送你回去好不好?」
「不行啦!爸爸會罵我怎麼自己一個人亂跑。我要走了,再見!」她揮揮小手,急著轉身離去。
「喂,要小心一點啊!」我連忙出聲叮嚀。
「知道啦!」話聲響起時,她的皮鞋已經在寂靜的走廊上踏出蹦跳的音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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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院的時間訂在下午,聶詠夷和媽媽來幫我辦出院手續。媽媽根本是來攪局的,故意在我面前說我最近脾氣不太好,要聶詠夷讓著點。言下之意是警告我別得寸進尺,要認清自己跌停板的身價。
形象清新的聶詠夷像個認真聽講的乖寶寶,連連點頭稱是,再三保證會好好照顧我,還左一聲媽、右一聲媽地搞得糊塗的老媽忘了誰才是她的孩子。在一旁悶不吭聲的我倒像個缺乏教養的任性女人。
回到家後,我就待在房間裡不出來。好奇怪,我勇氣驚人地捨身護女,整個事件中獲致最高評價的卻是聶詠夷!他脾氣真是該死的倔,惹我不高興後硬是不肯道歉,也不顧念我是個病人。現在想起那個夭折的小生命,我的心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抽痛。總之,悲怒交攻之下的我,心情沒一刻是好的。
「盼盼,吃點粥。」晚餐時,予勁奉命來叫我吃飯,我推說吃不下。沒想到過了一個多小時,聶詠夷居然親自端了碗粥到房裡來。
「我吃不下。」
「多少吃一點,王嫂特地為你熬的。」我暗暗吸了口氣──好香哦,是牛肉粥口也!
「真的吃不下。」人如果沒有原則,豈不枉來人世一遭?
「還在跟我生氣?」他的表情十分無奈。
「我哪敢?我已經不能生了,你要休了我,我也沒話說。」
「我從來沒要你為我生孩子!」他的聲音激動起來,我的心片刻間鮮血淋漓。是啊,他只是娶我來照顧他的小孩。但他既然不想和我有孩子,為什麼從來不做預防措施?
我冷笑一聲,「那麼你現在稱心如意了,我挨了一槍也省得去墮胎,以後你想在我身上發洩慾望也不著避孕了!」
我萬萬沒有想到,他竟然狠狠地甩了我一巴掌,然後就端著粥走了。
太可惡了!
撫著熱辣辣的臉頰,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遭遇。下午他答應我媽的話,根本是騙人的!從小到大,別說爸媽沒打過我,就連朋友、同學也是對我愛護有加,哪有人捨得這樣對我?
我忍不住哭了起來,哭到累了才躺到床上去,心裡猶自不平。反正孩子沒了,我也喪失了珍重自己的理由,哭死算了!
到了就寢時間,聶詠夷照常睡在我旁邊,絲毫悔意都沒有。我說的話或許是過分了點,才惹得他生氣,這些天我又一直沒給他好臉色看……可是,他怎麼可以打我,又說那些傷人的話?他向我求婚時不是說會好好待我嗎?
想著想著,不免悲從中來,又抽抽噎噎地哭了起來。夜深人靜,我不得不極力壓低聲音,一顆心氣悶得散了拍子,忽緩忽急地跳著。黑暗中,聶詠夷翻了個身摟住我問道:
「哭什麼?」
他的聲音低沉而溫柔,像在哄人似的,讓我一瞬間亂了方寸,哭哭啼啼地大聲說:
「我好餓!」
他沒笑我,伸出手輕輕地撫著我的臉頰,「對不起,不該打你的。還痛不痛?」
我的心防一下子全然崩潰,哭倒在他懷裡,說出了心裡的話,「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難聽的話,我只是氣你的態度。我知道,你一定是怕我生了自己的孩子就偏心,我真的不會,真的。可是……也沒有機會證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