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母則不同,她愈看愈喜愛,嘴咧得大大地朝王雅雲親切地笑。
「伯母。」她禮貌地喊。
「你們在這聊聊,我進屋招待客人。」
沈母在兒子的背後推動了一下。「還站著,快上去打招呼啊!」
而在進入屋子前,還不放心地比了個要他快些動作的手勢。
「為什麼要來?」沒有歡迎的意味。
她未被他的冷淡遏阻。
「找你。」
「你來對我們都沒好處。」
她笑容未減。「不陪我四處走一走嗎?這兒的景致真美。」
「乍看之下如此。」他就是不說好聽的話。「再多看一眼,便會嫌棄它的粗糙。」
「你不是我,怎能武斷地論斷我的感覺?」
「這是可以想見的事。」他淡淡地說。「看盡了畫龍雕鳳後,如何能欣賞樸實之美?」
「若是每個人都有模式可以套。」她秀眉微揚。「那世上問題便簡單多了。」
他看了她一眼。「就是有人不信邪,硬要往裡闖,非撞得頭破血流才干休。」
「真想敲一敲你的腦袋,為什麼要被未知的猜測弄得寢食難安?」
「不是猜測,是能想見的事實。」他仍是淡然的語調。「我不想未來翻臉相向,何況你的父母、家人,絕對不會接納個小警員。」
「你何不去問問他們。」她微笑。「讓他們回答你。」
他搖頭。
「我不想自討沒趣。」
「你這個人一點信心也沒有。」她埋怨。「跟我來。」
「我不去,那種地方壓迫感太重。」
「你的地方呢?」
他不懂。「我的地方?」
「就是你家。」她走了幾步,發現他沒跟來。「快來。」
他仍楞在原地。「去哪?」
「你家啊!」王雅雲指著身後的瓦造屋子。「到你的地方,快走嘛!」
沈正修疑問地和她走進屋子,腳才一跨入門檻即傻住,與父親相談甚歡的人,不正是鼎鼎有名的企業家王世治?而和母親閒話家常、有說有笑的不正是王夫人?他們怎也到此?
王世治見到他,爽朗地打招呼:「沈組長。」對著莊稼的沈父翹起大拇指。「你真有福氣,有個智勇雙全的好兒子。我的女兒多虧他的搭救,要不是他及時將她從壞人手中救出,我這個女兒的安危就很難說了。」
聽兒子被誇獎,沈父笑瞇了眼。
「是你太誇他了。」
「是實情。」高月惠也讚賞地說:「這個孩子真是不錯!」
沈母笑得開心,忙謙沖地說:「你們太抬舉他了。」
「一點也不……」
沈正修愕然地看著王世治夫婦與自己的父母,這邊誇耀,那邊則謙虛地回謝的樣子。他迷惑地看著王雅雲,她看出他的困惑。
「我想讓你知道。」她輕聲地說:「我的父母並不排斥你。」
他尚未轉過腦筋,王世治出聲叫他:「沈組長……」
「這樣稱呼太生疏了。」高月惠在旁說:「還是叫名字比較親切。」
「說得有理,正修,你來我們這幾個人中坐。」
太突然了,沈正修完全不知所措,依著所說的走到他們中間。
王世治潤了下嗓子。「由女方登門拜訪,這種例子可能非常少見,希望你們莫見怪。」
「說什麼話,我們高興都來不及。」
這是真話。沈父、沈母對兒子的守口如瓶,卻突然冒出氣質高雅的女孩,歡喜得不得了。
「我的事業全靠我一雙手打拼出來。」王世治對著他說:「我對個人的背景、出身並不看重,重要的是人品,我女兒的命是你救的,而她中意於你,大概是一種緣分。」
王世治未瞧不起他,沈正修甚為驚訝。統管幾千人的企業家,會認同一個小警員?他不禁看站在門旁的王雅雲,陽光從她身後照進來,在她身上形成一道光圈,她猜出他的想法,落落大方地點頭。
「我們阿修能交到王小姐這麼好的女孩。」沈母笑容滿面。「真是上輩子修來的福氣。」
沈正修如坐針氈地聽著父母與王世治對談。她看出他的不自在,朝他招手,他站起來,與她一同走出屋外,沿著屋旁的小徑走。
「你還有逃避的藉口嗎?」她輕問。
「你將你的父母請了來,不太好吧!」
「我要他們來向你證明我的決心。」她站定地看他。「我已厚顏地登門,你不會再有拒絕的說辭對不?」
「跟著我,對你毫無益處。」他輕歎。「我不能給予你物質上的需要。」
她的小臉頓時嚴肅起來。
「你總喜歡為我預設定位,在未來此之前,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也很透徹,非常明白未來過的將是怎樣的生活。我只要你一句話,要不要我?」
沈正修內心衝突得厲害,他想要她,卻畏懼自己無力供養她。
「我有嘗試不同人生的決心,難得你沒有接受我的勇氣?」
他沒有勇氣嗎?
她的臉晦暗下來。「我如此求你要我,你真能無動於衷?」
她哀怨的語調,使他心中的屏障倒塌下來,他真沒有勇氣接受她?寧願拘泥未定的未來,而忍受沒有她的痛苦煎熬?
沈正修輕柔地捧起她的臉。「我能要求那天在車上未盡的吻嗎?」
王雅雲美麗的臉上逐漸地發光。她想歡呼,但從口中溢出的,僅是如耳語般的聲音。
「我終於等到你的迴響。」
王依雯離開公司已是九點了。
時間雖不早,她還沒有回家的念頭,可是去哪裡?她車子停在路口,何處能找到心中的寧靜?
她的車子駛過熱鬧的街道後,愈開愈遠,最後駛進一個小漁港。她走下車,入夜後的漁港,空無一人,她站在冷寂的岸邊,看著黑夜中的海面,他曾說她是黑夜的精靈。她閉上眼睛,默默地祈求,若她真是黑夜的精靈,請賜給她一個願望,讓他出現在她的面前。
身後有車子駛進的聲音,真是他嗎?會有這麼巧的事?王依雯不敢存有奢望,車子在她身旁停住,她無法控制心跳地看去,從車中走下一對情侶,她對自己苦笑,當然不可能是他。
熱戀的情侶親暱地摟在一塊。
「你的嘴真甜。」
「想嘗一口嗎?」
王依雯將地方留給他們,孤寂地走著,一陣烤魚的香味夾在風中撲鼻而來,她走向黑暗中亮著燈光的小攤。仍是小小的攤位,僅有的兩張桌子全坐了人。
她想走開時,雙腳卻被裡面那張桌子,獨坐的背影定住,無法動彈。他在那,她的心跳得厲害,該過去嗎?她的手伸入衣袋,手指觸摸著袋中堅硬的戒指,想藉以產生股力氣。
幸福與否就在這一刻,她對著自己說,過去告訴他她愛他,正如同多年前般,可是,許久,她仍站在原地,邁不出那一步,她畏懼面對他防禦的眼光。
「李伯,給我一瓶酒。」他沒回頭地吩咐。
「我來。」
王依雯從擺攤的老闆手中接過酒瓶,平穩一下呼吸後走過去。
「你的酒。」
「是你?」張閔凱看見她時,乍現的喜悅,如曇花般的一下即沒。「嘿!找我玩遊戲嗎?」
該掉頭就走。王依雯抑制住高傲,她要重新找回他的愛。
她神色自若地坐下,為兩人倒滿了酒。「經理,能有榮幸再為你服務一次嗎?」
他全身的刺突起,冷冷地說:「你是有毒的玫瑰,我不想被刺中。」
他對她的偏見如此深,該怎麼進入他的心中?她鬱悶難當地一口喝盡杯中的酒。
「我沒請你喝酒。」
他大口地喝下杯酒,伸手想再倒一杯,王依雯拿走酒瓶。
「今晚只喝一杯,我不想再對個醉鬼自說自話。」
他不耐。「你不能停止你的捉弄嗎?」
「不是捉弄。」她垂下眼皮,鼓足氣地說:「你難道不明瞭我愛你,十年前是,十年後亦如是。」
興奮的神情在他臉上一閃而過,但又迅速地被升起的疑慮取代。
「你以為我會相信?是不是想在我再次交出自己時,又來潑一次冷水,以滿足你的報復快感?」他尖苛地說。「真教你失望了,我不提供你的樂趣。」
她感到喝下去的酒在她胃中翻轉,他護己的心那麼強,她拋開自尊地對他表露感情,不被他接受,他們真的就此結束了嗎?多年來對他濃烈的感情,就只能在未來的日子啃噬她的心?她倒了杯酒,朦朧的視線透過晶亮澄黃的酒液愈顯淒美,卻是更動人。
她拿起杯子,放在嘴邊。他伸出只手將她手中的酒杯取走,她看著他,水霧遮蓋她的眼眸,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我想是我錯了。」他的聲音嚴肅。
何以他突然改變態度?王依雯眨動著眼睛,水珠沾在睫毛上,他的手指輕輕地將它拭去。
「你相信我了?」她問。
「我相信。」
「為什麼?」
「因為你的眼淚就和當年我頑劣地讀出你寫的信時,一樣的真情流露。」他的聲音中有著濃濃的悔意。「抱歉,又惹你難過了。」
她微微地搖頭,心中一放鬆,更多的淚水浮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