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太棒了!」瑪莎非常開心,上前擁住我,「我就知道,只有你能扭轉他的情緒,他一定贏得毫不費力,因為有你為他加油打氣。」
「怎麼你說話的語氣跟邁克一模一樣呢?這不是我的功勞,球賽全靠蓋瑞自己努力,我幫不上忙。」
「別再謙虛了,你是專門治療蓋瑞情緒低落的良藥,全世界的人都看得到這事實,只有你自己還不肯承認。」瑪莎輕撫我的面頰,「我明白你內心的掙扎,別煩惱,一切都會好轉,困擾不可能永遠存在的。」
「但願如此!」我很感激她的安慰,可是困擾始終存在,我知道我永遠無法擺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唔!我最好去回個電話,曉得我人在這裡的朋友並不多。」
「快去吧!別讓你的朋友久等。」瑪莎笑著說。
啊!真是大大出入意料,找我的人竟是王世棠,他透過晴惠要到我的電話,我們有好多年沒聯絡了!他說他住在塞納河左岸地區的朋友家,就在聖哲曼大道附近,我剛和克裡斯去過著名的花神咖啡館,於是我們就約在那兒碰面。
「瑪莎,我現在要去見王先生,他是我很久不見的老朋友。」出門以前,我特地向瑪莎報告,「蓋瑞回來的時候,麻煩你轉告他一聲,呃,如果我六點鐘以前沒出現,那就表示我陪王先生在外面吃晚餐,不用等我了!」
「你不會在外面過夜吧?」
「絕對不會。」
「好,我知道怎麼向蓋瑞說明了。」
「謝謝你,我盡量提早回來。」
話雖如此,王世棠送我回拉佛朗伯爵的宅邸時,已經超過十一點了!我跟他只是聊天,竟然就忘了時間。世棠跟從前有很大的不同,出國四年,不但變得健壯黝黑,言談舉止也充滿了自信的丰采,完全不像高中時代那個蒼白瘦弱、戴著八百度近視眼鏡的書獃子。
「你的朋友一定非常有錢。」世棠幫我開車門,送我到伯爵宅邸的大門前。「這裡是瑪雷斯區,巴黎最高級的住宅區之一,上流社會的有錢人才住得起。」
「相信我,我寧願像你一樣,投靠學校裡的好哥兒們,睡他們家閣樓的地板,度過整個假期。」我看著世棠,感觸良多,一時只想起杜甫那首詩。「真的是這樣,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好感慨呀!」
世棠笑了,輕輕擁住我,吻了我的右邊臉頰,「你完全沒變,艾薇,仍然是高一那年,熬夜陪我畫反毒海報的善感小女生。只怕下回再見,可能要說:昔別君未婚,兒女忽成行——」
「嘿!我記得我們的反毒海報得到全國大專學生組首獎,獎金三萬元。」我睜大眼睛,「沒錯吧?」
「沒錯,我們用那筆獎金請全班同學去洗溫泉,玩了兩天一夜。」世棠也露出興奮的神情,「老馬導師還被我們這些男生捉弄。」
「你們把他的衣服藏起來,害他只圍著一條三十公分的橘紅小毛巾跑回房間,整個晚上都在罵人——」我忍不住大笑,世棠也跟著笑了。
「玩那一趟回來,獎金還剩六千多塊錢。」世棠的笑聲漸收,臉上有種恍惚回憶,「你記得嗎?我穿了我爸的西裝,像卓別林似的,帶你到遠東飯店三十八樓的薈萃樓吃意大利菜。」
「當然記得,那是我生平第一次化妝,第一次穿高跟鞋。」我的記憶—下拉回十七歲那年,「薈萃樓那一整片落地窗,從那兒俯看夜景,美得無話可說。」
「我就是迷上那裡文藝復興時代的設計和裝潢,才會跑到德國學空間規劃與室內設計。」世棠在歎氣,「你知道嗎?姜艾薇,我一直認為你是我的初戀。」
「你真遜,王世棠,那麼老才鬧初戀,丟不丟人啊?」我踮起腳尖,吻了下他的臉,「早知道你不會一直長得像書獃子,當年應該對你好一點。」
「噢!真多謝,你只用三兩句話就毀掉我的初戀,原來我只不過多一次單戀經驗而已。」世棠拍拍我的背,輕輕放開我,「保重,艾薇,希望將來還有機會再見。」
「等你學成回來,我們自然有機會見面。」
世棠搖搖頭,又看一眼伯爵的宅邸,微笑著,「我當然要回去,但是你已經跨出海岸線了,聽我的勸告,艾薇,別再往後看,前方的世界如此廣闊,你要勇敢一點,展翅高飛吧!」
我默默目送他駕車離去,頓時心中五味雜陳,世界如此廣闊,而我卻懷著幽暗為難的心事,誰會瞭解呢?我歎口氣,轉身欲按門鈴,大門突然開啟,蓋瑞臉色沉重地出現在門柱旁邊。
「蓋瑞!你在這裡做什麼?」我被他嚇了一跳。
「老朋友王先生,是嗎?」
「沒錯,王世棠,或者凱文·王,隨便你怎麼稱呼他。」我走進門內,抬頭看蓋瑞一眼,「時候不早了,為什麼你還不睡?韋恩教練不喜歡你熬夜的。」
「你沒回來,我怎麼可能睡得著?」
「我又不是小孩子,而且我有朋友護送,沒什麼好擔心的。」
「是啊!交情極深的老朋友,整個下午膩在一起還不夠,道個晚安居然得花十五分鐘。」
「你簡直不可理喻。」慢著,他說十五分鐘是什麼意思?難道他……「蓋瑞,你站在這裡多久了?你該不會躲在門柱後面偷聽我們談話吧?」
「說清楚一點,准跟誰是『我們』?我以為『我們』指的應該是我和你。」蓋瑞一把扯住我的手,怒火明顯燃燒在眼裡,「這個凱文·王到底是誰?他跟你之間有什麼關係?」
「他是我的老朋友、老同學,因為他到慕尼黑上大學,我跟他有四五年不見了,這就是我去見他的原因——」我想甩開蓋瑞的手,可是不成功,「放手,蓋瑞,你弄痛我了。」
「你怎能如此對待我?」蓋瑞不但投放手,反而將我拉近他身邊,緊緊箍著我,「我只是留在球場開半個鐘頭的賽後記者會,一回到這兒,瑪莎就說你出門找什麼見鬼的老朋友了!我像個傻瓜一樣屋前屋後亂走亂逛,妄想你會突然從樹陰後面出現,告訴我這件事只是個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你居然在外面鬼混整個下午,連晚餐也不回來,你有沒有時間觀念?現在已經快午夜了,你知不知道我等你多久?我等得幾乎快瘋掉,而你竟然親親熱熱地擁著那個該死的男人,說說笑笑,依依不捨——」
唉!我終於聽懂他的意思,「閉嘴吧!蓋瑞·維爾森,不要像個白癡一樣亂吃醋,只管吻我就對了!」
蓋瑞愣了愣,嘴裡喃喃嘀咕著,但仍然照我的話做,他的吻一點都不溫柔,充分表達他內心焦灼激動的情緒。
「凱文是我高中一年級的搭檔,我們一起畫海報參加全國大賽,贏過一次首獎。」我主動擁著蓋瑞,盡可能婉轉地向他解釋,「我跟他連手都沒牽過,他從來就不是我的男朋友。他只是太久沒有使用中文跟朋友聊天,而我好奇他在慕尼黑求學的生活,不知不覺就聊得太晚……」進屋裡之前,我停下腳步,把臉埋進蓋瑞飄著青草香味的衣襟開口,啊!多可愛的味道。「你聞起來像馬。」
「什麼?」蓋瑞訝然發笑,「像什麼?」
「一匹在曠野草原奔馳打滾過的馬。」我專注地凝視他的臉,映著暈黃的門燈,蓋瑞俊美得令人感到心痛,他眉眼間有一圃光暈,隱隱流露詩人般的憂鬱氣質。「你的臉……真美。」
「你的臉更美。」蓋瑞深吸一口氣,遲疑地問:「你喜歡騎馬在草原奔馳,不是嗎?」
我本來想笑,但不知為何,他嗓音裡的某種情緒感染了我,笑意到唇邊卻成一聲喟歎,然後蓋瑞渴求的雙唇跟著滑落。所有一切都墜入幽渺黑暗的海洋深處,我又感覺自己像人魚,在無邊際的漆黑汪洋泅泳著,蓋瑞的體溫和柔情是惟一可供依循的一束光源,我只想游向他,我必須靠他的光亮看見我自己……
「每一件事都改變了。」蓋瑞側臥著,伸出右手的食指,指尖輕劃過我的額頭,一路從鼻尖、嘴唇、下巴、喉部直到胸前,他輕歎口氣,又回到額頭,重複同樣的動作,眼神裡滿是愛戀的光芒。「我變了!我的習慣變了,我的想法變了,甚至我的生命也變了!是你讓不可能的事一一成真。」
我輕輕拂去他眉毛上方搖搖欲墜的汗珠,撥開他濡濕凌亂的頭髮。蓋瑞擁有我生平僅見、最漂亮的額際發線。「她叫什麼名字?」我問他。
「誰?」蓋瑞困惑不已,「哪個她?」
「葛雷瑟從你身邊搶走的女孩。」
蓋瑞抿著嘴,平躺回枕頭上,手臂從我頭頂繞過來,粗糙的掌心逗留在我背上。「太多了,葛雷瑟的老毛病,無淪我跟哪個女孩交往.他總會千方百計搶走她,我相信他也在打你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