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青年正是威震關內外的龍家堡第三代掌舵者龍季天,在京畿一帶素有「冷面將軍」之稱。瞧他挺拔的身軀往自家門口一站,猶如一柱擎天,在斜陽餘暉的襯托下,更彷彿一尊結合力與美的雕像,隨風揚起的長髮偶有幾絲錯落於眉宇之際,顯得粗獷豪邁,濃眉底下淡藍色的瞳孔遺傳自有契丹血統的母親,挺直的鼻樑透著一股傲慢之氣,線條優美的唇形緊緊鎖住兩片長年不曾笑開的嘴唇,高大碩壯的體格潛藏著一身疾如風、勁如草、不動如山的矯健功夫,炯炯有神的雙眼逼視時,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氣勢,不愧是統御千軍萬馬的軍旅奇才,莫怪三年前聖上連下十道聖旨,御賜龍季天為東北大將軍,並敕令即刻人京為朝廷效命。
龍季天雙手環胸,目光攝人地看一下魏總管,只見魏總管不敢正眼迎視他的眼神,顧左右而言他地閒扯著一堆廢話。先前龍季天還納悶著,愛才如命的皇上向來不准他告假返鄉,深怕其桀驚不馴的原野漢子性情,一旦重返草原連天的龍家堡後,屆時要他再入京束縛於宮廷嚴規之下,恐怕再下幾十道金牌都難請回他了,此番竟沒來由地催他速回龍家堡成親。成親?和誰成親?想必這樁莫名其妙的婚事定與魏總管脫不了干係。
「魏總管,成親的事是怎麼回事?」龍季天雖面無表情,怛語氣裡含著威嚴,教魏總管的尷尬一時無所遁形。
立在大門口外的眾人也被主子的聲音給嚇呆了,彷彿全給點了穴道似的,每個人心裡都想著同一個問題——成親?少爺要成親了?哪家的姑娘命運如此乖舛啊!以後得成天面對少爺的撲克臉。
「少爺,您一路風塵僕僕的,肯定累壞了,請先回玉龍園沐浴用膳,我已知會過伙房做幾樣您愛吃的家鄉菜,馬上就送過去了,其餘的事咱們稍後再聊。」圓滑的魏總管四兩撥千斤地將龍季天當頭的火氣技巧地隔開,定住不動的旁人莫不為他捏了把冷汗。
深邃湛藍的眼眸被兩排濃而密的睫毛遮住了,龍季天半合著眼,稍作沉思,繼而微揚起嘴角,露出一抹詭譎的笑意,若有所悟地朝他的寢園走去。
???
暮色貼近大地,一望無垠的草原漸漸消失在黑色的星空下,倦鳥已歸巢,牧童吆喝著牛羊回家,萬物皆寂靜下來了,只剩巍峨的龍家堡內各廳房的小廝,以及前後園子的僕役們忙著點燈照明,張羅東招呼西的。今兒個可是少爺回家的大日子,大伙是既興奮又忙碌,但邊工作還不忘嚼舌根——「聽說少爺要成親了吔!」
「是呀!不知道是哪家幸運的姑娘,能嫁給英俊多金而且還是個將軍的少爺,真令人好生羨慕。」
「可是少爺老繃著個臉,從來也不笑,個性霸道又冷漠,脾氣暴躁易怒,要我實在不敢恭維。」
「喝!你居然敢批評我的偶像?!」
後園子昏黃的燭光下,兩個小丫頭片子倒對主子龍季天評頭論足起來了……
而玉龍園內的龍季天,這時已褪下戎裝,換上一套白色絲質的便服,整個人顯得溫文儒雅,彷如一介白面書生,少了先前咄咄逼人的銳氣,卻仍是一派的英姿煥發。
回到家的感覺真好!龍季天的心情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暢,像魚兒優遊溪中、鳥兒翱翔天際那樣的適得其所。有時候他不免覺得自已像個戀家的男人,不似個揮刀千萬里的沙場猛將,只是在人前他是龍家堡第三代主子,更是東北大將軍,不扮酷可不成,縱有滿腔柔情,也只能潛藏在不為人知的心靈底層。
魏總管見天色一黑,即刻前來王龍園報到,深伯來遲了,少爺的倔脾氣一發作,那他可就找不到台階下了。一跨進園子,見著少爺面容和煦地倚著窗欞,欣賞桂花園的景致,他才放寬心地連忙趨前請安。
「少爺,您瞧連桂花都通人性,知道主人今天回來了,所以盛開得格外艷麗。」這一席話真是狗腿得可以,外頭的僕役至少有一半昏倒在地。
「魏總管,你直截了當地說明成親之事,別在那兒跟我打官腔。」那一套在朝廷生存的大小官員任誰都能說上一大串,龍季天早就聽膩了。
「少爺,您先別生氣,我這個糟老頭子並非故意讓您在皇上面前難堪,實在是因為破除咱們龍家堡兩代單傳宿命咒的時日到了,我不得不冒死進京向皇上陳情,請求聖恩開准少爺返鄉完成此事。」魏總管嘴方歇,龍季天就整個人從雕龍椅上暴跳起來。
「你還進京面聖!」龍季天原本以為魏總管八成是太想念他了,所以胡亂編個理由,請快馬送至朝廷,算是由家人出面向皇上請假。當然,婚假這個理由是有些誇張,所以剛才在大門口時,他才沒再追問下去。不過魏總管大可不必親自出馬,萬一途中稍有閃失,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是啊!我若不親自趕去京城,恐怕誤了中秋佳節少爺成親的大事。」
龍季天聽得一頭霧水,心想這一切不都是假的嗎?怎麼魏總管還在演戲?難道他真的要成親了?而他這個新郎倌卻一點也不知情,這豈不滑天下之大稽、荒天下之大唐?他實在沒耐性再陪魏總管玩下去了。
「限你一個時辰內說清楚。」龍季天斬釘截鐵地喝道,然後整了整衣襟坐下來,恢復冷靜的神色。
魏總管隨著入座,不敢稍有怠慢地開始述說龍家堡的一段前塵往事——「事情要從咱們龍家堡的第一代主子說起。話說當年龍老太爺龍少風,也就是少爺的祖父,隻身來到關外荒蕪的大漠上,赤手空拳地打下龍家堡這一大片產業,不知是樹大招風還是惡人尋仇,在一次往西域的商旅中,龍少風巧遇西域第一美女伊美堤,也就是少爺的祖母,兩人一見鍾情。龍少風思及自身漂泊於大江南北,今日能夠在關外擁有一片天,因緣際會下又覓得今生的最愛,於是決定帶伊美堤回龍家堡廝守終生,從此在關外落地生根。
「就在舉行婚禮當天,龍家堡來了一批不速之客,這一路人馬正是出沒於西域邊境,擅長施放巫術毒咒的飛鷹門。由於當天乃龍少風大喜之日,賀客盈門,使得平時固若金湯的龍家堡在防備上難免有所疏失,飛鷹門的門主黑瓦明帶領手下越險人侵,一場染血的婚禮幾乎使龍少風抓狂,整個人像著魔似的狙殺黑瓦明。經過一天一夜不眠不休的獨鬥,黑瓦明不敵驍勇善戰的龍少風,最後以自己的性命施一道毒咒,詛咒龍家絕子絕孫,並且割下自己的人頭,就落在龍家堡的血地上。」魏總管臉色凝重地訴說著惡人的行徑,起身踱到窗邊,心裡卻仍不明白飛鷹門為何用如此狠毒的手段加害龍家堡。
「看來黑瓦明的毒咒並未靈驗,從祖父以來,我已經是第三代了。」龍季天提出質疑,以實情反駁魏總管的危言聳聽,心想他一定是急於脫罪,才胡亂編出個故事來誑人。
「少爺,您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事情後來的發展關係著您此次成親的重責大任。」魏總管繼續幽幽地追溯著:「那場血戰後,龍少風力圖振作,重整龍家堡昔日雄風,日夜訓練精兵壯士,晨昏操演部隊,防守的哨兵一站又一站,使得龍家堡嚴密得連只蒼蠅都飛不進來,他不容許同樣的事情再發生第二次,想當然耳,也從未把血咒一事放在心上。日子太太平平地過了五年,伊美堤夫人的肚皮卻始終音訊全無,於是他們開始四處尋訪名醫,而延聘回來的名醫們均表示兩人陰陽調和,生兒育女絕無問題。如此又過了五年,龍少風仍是膝下無子,這時才不得不對黑瓦明的毒咒半信半疑,懷疑是它在作怪。」站在窗邊的魏總管這時頓了頓,回頭望向器宇軒昂的龍家堡第三代主子,竟是前人為延續香火一命換一命而來的,心裡不免欷吁不已。
「魏總管,你越說我越糊塗了,難道爹不是祖父親生的?你可別告訴我爹是從石頭裡蹦出來的。」龍季天啜了一口茶,仍是不解。
魏總管踱回座位,也呷了口茶,繼續說道:「少爺,您聽我說完便明瞭了。
在龍少風年歲將屆半百時,有一天大草原上來了一位衣衫襤樓的老和尚,當他靠近龍家堡所設的第一道防哨時,便被哨兵攔阻了下來。老和尚抬頭望了一眼遠處巨大的建築,隱約瞧見門牆上懸掛著「龍家堡」三個字,突然若有所悟地高喊:「此地之前一片荒漠,之後綠草如茵,乃真正的地龍之穴,又名為龍家堡更是相得益彰,家中子弟理應出將入相,可惜紅雲如血,罩住滿門瑞氣,猶如人之日薄西山,氣數將近矣,這等滅門絕種的邪咒想必是出自西域飛鷹門黑瓦明的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