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她看到有個路牌指著烏來的方向,由於路況不熟,原本猶豫的她,見不遠處有輛BMW跑車轉進那條小路,她便也鼓起勇氣跟進,駛離長長的車陣。
一路上只有兩輛車,一前一後,但眼前的跑車風馳電掣的速度,可不是她所開的房車所能追得上的,兩車的距離遂越拉越遠。
殷孜喬又看了眼腕上的手錶,時間已指在觀禮的時刻了。她的腳往油門上一陣猛踩,車子飛奔而去,再度看到消逝不久的BMW跑車。
約在兩車前方一公里處有一座產業火車經過的柵欄平交道,此時響起了叮咚叮咚的警示燈,告知來車停止行駛。
坐在BMW車內的阿文,不知董事長為何在半路上突然要他回家拿佛堂莫雅凡的相片,並且神情嚴肅地說:「我會等你和雅凡抵達後才進行婚禮。」阿文一想到董事長殷切的等待,忠心耿耿的他,雖然已看到柵欄放下來了,他仍面不改色地將油門踩到底,企圖闖越平交道。
而緊跟在後的殷孜喬滿腦子充斥著陸浣星得意的笑臉,刺得她妒火中燒。當然,她也聽到平交道的警示警響。她揉揉眼,吃力地看清前方約一百公尺遠的跑車,車速持續增加,似乎有意闖關。她心一橫,油門也跟著踩到底。
前方的跑車輕而易舉地闖關成功,條紋形狀的柵欄在她眼前無聲地斷裂。
她直視著柵欄上的缺口,疾速往前衝。
叭──叭叭──叭叭叭,咻──火車出現在她眼前。
殷孜喬鬆了油門,用力緊踩煞車板,幾乎將它踩斷了,滋──滋滋──車子一路打滑,滑向自眼前行駛而來的火車,兩車幾乎快撞上了,叭──滋──殷孜喬的車子終於在離火車不到五十公分的距離外停住了。
她兩手緊抓著方向盤,大而無神的眼珠映照著飛越而過的火車。踩著煞車板的腳幾已麻木,那張寫著地址的紙條掉落在拉起的手煞車旁,靜靜地平躺著。
火車過了,被撞壞的柵欄也收起來了,雨仍持續地飄著。
許久之後,殷孜喬才從死亡的驚懼之中恢復過來,急促地喘息著。喘著喘著,淚也隨著胸口一吸一呼地流滿受驚過度的臉龐。
「天啊!我在做什麼?!我到底在做什麼!」她趴在方向盤上縱聲大哭。
眼角餘光瞄到那張靜躺在手煞車旁的紙條,她愣愣地拾起它,凝視半晌,像在追尋火車馳來之前的記憶。
想起來了。她旋即轉動鑰匙。然而,彷彿連車子也嚇壞了,發都發不動。
她走出車外,仰頭向天,雨水、淚水交織在她那張蒼白的臉上。
屏東鄉下。
平靜無擾的規律日子,是治療心病的最佳藥石。
每次在城市裡受了創傷,殷孜喬總會回到鄉下,陪爺爺、奶奶過一段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寧靜日子,美其名是返鄉盡孝,實質上是為自己舔傷療痛。
烈陽下,辛勤工作的農人們荷鋤挺立在田野間,或彎或蹲地維護著農作物的每一寸成長的過程。
殷孜喬點綴在其間,手裡的小鋤頭停在半空中,眼下望著一株雜草,發起呆來,良久,荷鋤的手也不覺得酸,想得太入神了。
想到自己為了一個甚至連她叫什麼名字都不知道的男人而險些魂斷平交道,便覺得瘋狂且無藥可救。就算她趕去了,那又如何呢?沒用的,莫雅各布一心一意為復仇而結婚,所以他要的人是貨真價實的陸浣星,即使她去了,也改變不了什麼,她是鬼迷心竅了。
殷孜喬黯然失笑。
齊頭並進剷除田中雜草的殷爺爺和殷奶奶,不時地回頭望著遠遠落後的殷孜喬。
殷爺爺搖搖頭,抹了把臉上的汗珠,「看孜喬這趟回來悶悶不樂的樣子,成天失魂落魄的,好像失戀了呢。」
殷奶奶扭了扭佝僂的身子骨,氣呼呼地回嘴,「呸呸呸,咱們孜喬亭亭玉立,天生麗質,城市裡的女孩都沒她標緻,她怎麼可能失戀?你這個糟老頭別在這兒鬼扯淡,還是先回去煮飯吧!免得孜喬一會兒餓著了。」
「好、好,你們女人家比較知道女人家的心事,那你倒是說說看,咱們孜喬犯的是什麼毛病?」殷爺爺也挺起身反問。
「嗯……」殷奶奶苦思半天,答辯不出半個字來。
「你說啊!」殷爺爺逼問著。
「我又不是醫生,怎麼會知道?」
「你的意思是,咱們應該帶孜喬去看醫生囉?」
「這個……」
兩個老人家在田野裡為了孫女的不平情緒吵起嘴來,引起殷孜喬的注意。
「爺爺、奶奶,你們在吵什麼?」殷孜喬放下鋤頭,跑到他們身邊。
兩老互望了一眼,殷奶奶一副得理不饒人地別開臉,殷爺爺則好聲好氣的說:「沒事啦,咱們是在商量晚餐該煮些什麼菜。」
殷孜喬張著大眼,蹙著秀眉,「這種事也要吵啊!」
「孜喬,過來奶奶這裡,別理那個糟老頭,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就會欺負女生!」
殷孜喬突然落寞下來,望著北方的天空,想著莫雅各布的身影,為何還忘不了他呢?
殷奶奶摸了摸她的秀髮,疼惜地說:「孜喬,難道你真的失戀了?」
「奶奶……」殷孜喬像個被揭穿心事的小女孩,抱著奶奶一陣泫然,她的強顏歡笑既已被視破,毋需再喬裝了。
殷爺爺和殷奶奶四目相交,一時愕然,他們眼中向來獨立自主的孫女竟然哭了,而且在忍了這麼多天之後才宣洩出來,著實震驚了他們。
殷奶奶緊抱著她,不住地拍撫她的背及肩,臉上流露出憐愛不已的神情,一面又怒瞪著大眼,指著殷爺爺,「都是你們這些臭男人!」
殷爺爺一臉無辜,仰頭乾瞪眼,「關我什麼事?」
「你們這些男人就只會傷我們女人的心,真該一個個抓來千刀萬剮!」殷奶奶咒罵著。
殷孜喬的淚仍未止。
「你這個老太婆盡說些充滿暴力的話,教壞小孩。孜喬,乖,告訴爺爺,是誰那麼有眼無珠敢拋棄你,爺爺要教他絕子絕孫!」殷爺爺最後那兩句話的口氣,活像關雲長怒闖敵營時的剽悍驍勇。
突然,田埂另一端跑過來一個小朋友,隔著田野,喊著尖銳的嗓音,「殷姊姊,有個大哥哥開著一輛大車子,說是從台北來找你的耶!」
殷孜喬從奶奶的肩上抬起了頭,揩乾淚水,望著那站在田埂上的小朋友,心裡想著,大概是陸擎天吧,他上回來過的。
殷爺爺拿起大鋤頭,鐵著一張臉,「孜喬,是不是那個傢伙找上門來了?別怕,讓爺爺去修理他。」
說完,殷爺爺轉身就走,殷孜喬立刻加以攔阻。
「爺爺,不是的,你別動火氣,我回去看看。」她又跟奶奶說了幾句話,請他們別擔心,轉身走出田野。
殷孜喬走進村子口時,看到廟埕上停了一輛車子,頓覺十分眼熟,好似在哪兒見過。她走近車子前端看數眼,又走到車後頭張望著,對了!是那日雨天裡,衝過平交道的BMW跑車!
這輛車子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呢?也許只是恰巧吧!這種車子雖然名貴,但是台灣有錢人何其多,人人又以擁有名車為貴,馬路上天天有一大堆進口名車擠來擠去,是她太小題大作了。
想想沒什麼好奇怪的,殷孜喬於是繞過廟埕,朝回家的路上走去。
她低頭信步,忖度著陸擎天的造訪不知所為何來。快到家門口時,她抬起頭來,乍見一個熟悉的背影,手裡抱著一迭舊報紙,佇立在她家門前。
她輕輕地晃動意識模糊的腦了。今天是怎麼了,為何眼裡所見的人、物,都有股莫名的熟稔呢?是她剛才哭過的紅眼所致的嗎?真令人赧然。
殷孜喬視若無睹地走過去。
那人突聞細碎的腳步聲,赫然回頭。
霎時,四目相觸,當兩人眼神交會的一剎那,空中彷彿撞擊出火花一般。
「你……」殷孜喬一臉驚愕,圓溜細緻的眼瞳中儘是驚歎,但這個人的出現,又怎是個驚字了得!
「婚禮那天你為何沒到?」莫雅各布開口了,他一直都這麼鎮定,好像什麼事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我……」她是要去的,她真的是要去的,而且……
「陸擎天說你會來的呀,可是我沒等到你。」他的語意裡充滿責備,但臉上的神情卻溫柔極了。
「他……」天啊,她到底在說什麼,平時自己不是挺伶牙俐齒的嗎?怎麼這會兒卻像個牙牙學語的孩童,只會說些「你我他」之類的單字。
「你結婚了吧?」總算說了一句大人的話。
莫雅各布走近她,抬起她含羞又驚慌的臉蛋,「為什麼沒來?」他答非所問。
殷孜喬顯得尷尬,他必是知道真相了,才專程跑來質問她。
「你應該知道了,我不是真的陸浣星。」她雪亮無瑕的明眸望進他又深又黑、無底洞似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