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血的貼身小衣,此刻仍安穩地枕在玉臂上,狄無謙仔細地拉開衣裳一角,看見紅肚兜兒上兩條結至女孩頸後的細長帶子。
狄無謙忽然遲疑了。
他並不擔心自己能不能把持得住,事實上,要是一個小女孩也能引起他波瀾不興的慾望,那麼,他這些年也算是白活了,他只是猶疑,這種行為,是不是做得太多了。
外頭多的是等著他差遣調動的丫頭,他可以選擇輕易避開的。
然而,那些猶豫立刻就拋開了。想這麼多!平常,他是從來不為這種小事考慮再三的,狄無謙為自己的不果決而慍怒,他是珞江的主人,就算今天這丫頭不為他女兒做的,他也理當有責任照顧她。
狄無謙抱扶起她,合著眼的珞江,軟綿綿地依偎著他,在血腥味撲鼻而來的同時,一股清雅的茉莉香輕輕散開。
狄無謙微愣,扣住那香味的來源,是一枚垂掛於女孩頸上的精巧香袋。
他脫去香囊,瞧見起伏極大,高凸在眼前的肩胛骨,又看著那結在頸後的肚兜小結,某種煩躁的心情突然席捲了整個人。
狄無謙從不曾對女人憐香惜玉過,他亦不放任自己輕易去同情任何人,就算對朱清黎,他所做的也只有單純的寵愛和依戀,可是這其中,他並沒有摻雜任何的憐憫和疼惜。
可眼前的女孩顯然又讓他破例……狄無謙咬咬牙,手指勾開了那個細結,珞江僅存的貼身小衣鬆開來,在兩人之間滑落。
她發育還算完整,但胸脯底下兩排貼著皮膚明顯表露的肋骨卻令他下意識攏起了眉心。這女孩比他想像中還要瘦,她真的已經十六了嗎?狄無謙凝視著那血淋淋的傷口,紛亂的感覺無從說起。
他疼惜珞江?見鬼!珞江的瘦弱、珞江的無依、珞江泛流而出的鮮血,甚至在她手掌每一道傷疤和繭痕。
這一切一切,全都要歸罪於她這一身傲骨;然而,偏偏連她的驕傲和自不量力,他都會心疼,都會不好過!
該死!他大了這女孩不下十多歲,居然在這當頭會管不住自己!
狄無論扳過她的身子,細細拭淨她胸下四處橫溢的血跡。有段時間,他幾乎因為受不了這種折磨而想奪門而出!狄家堡上上下下數百個丫頭婢子,他可以隨便叫個女人繼續他這種「卑微」的工作,就算看在珞江不是個普通丫環,他盡可以喚玉如霞做,甚至更可以請朱清黎做,他只要退避一旁,眼不見為淨。
然而,他總是忍下了,但心裡卻沒意義地咒罵著;咒罵楊炎、咒罵那個企圖想抓走他女兒的該死刺客、咒罵這個叫珞江的女孩為何要這樣勇敢!她讓他欠下這份還不起的人情,但花下他更多心思詛咒的,是他自己控不住的心。
他已經出軌一次了,好不容易才下了決心回復,但天殺的是為什麼要發生這種事?
第二章
狄家堡今晚似乎透著怪異,氣氛猶如弓上弦。
巫青宇策馬移前兩步,又退了一步,心裡盤算著是極限了,再移過去一些些,他的行蹤就完全暴露。
低頭看著僵在他懷裡睡得香甜的女孩。他俯下頭,輕輕在她耳邊輕喃。
「狄家堡到了。」
玉如霞昏昏然自睡夢中醒轉,而那灼熱的男人體香盈鼻而來;驚喘一聲,她僵住了身子。
巍峨的堡門映入眼簾,她睜大雙眸,眼底透著惶恐,因為她不敢相信,自己真讓一個陌生男子送了一程。
要是讓阿姨知道,會活活把她打死的!
「你不下馬?」
她掩住嘴低低地尖叫一聲,整個人完全清醒了。她快速移下馬,朝入堡的方向走了幾步,才敢回頭。
風雨已經完全停了,她曾濕冷的身子變得溫暖無比,但她無法忽略傳遍身上的體溫,那是屬於另外一個男人的,也是她陌生的。
「你……你到底是誰?」她仍不敢正眼瞧他。
沉默——是巫青宇留給她的答案。
他不明白這女孩在恐懼什麼?那怯弱的背影彷彿在擔憂什麼,好像他是洪水猛獸,隨時會吞噬她似的。
這世上,大概除了曲珞江,所有女人都是奇怪的吧?!巫青宇在對方還沒有回應之前,便策馬先離開了。
一夜無眠的侍女穎兒接到消息便衝出來,抱著她又哭又笑地喊了起來。
「小姐,你嚇壞我了!干叔找不到你,我差點沒掐死他!要是你出了什麼事,你要穎兒怎麼跟姜夫人說?」
半天沒回答,只看玉如霞站在那兒呆愣愣地不說話。
「小姐?小姐……」
玉如霞怔怔地回過神,對侍女勉強一笑。
「穎兒……我累了。今晚的事,拜託你別對阿姨說,我怕她會罰干叔。」
「嗯,小姐,你怎麼回到這兒的?」
玉如霞倏然紅了臉。她從來就不會撒謊,可是那些事,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我……我等風雨小了些……哈啾!下了車之後……下了車……哈啾!」
一見主子玉體違和,穎兒根本聽不進她那結結巴巴的謊言,急急喚了幾個下女,七手八腳地挽扶著玉如霞回朝霞閣去。
「我沒事,你也別怪干叔,都是那場暴風雨……」
「我知道,只是堡內發生大事,我擔心小姐——」
她停下腳步。「發生什麼大事了?」
「小小姐差點讓壞人給擄走了。還好老天保佑,一切都沒事。」
「哦!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小姐,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只是……暴風雨的關係。」玉如霞喃喃細語。
暴風雨停了,那個不知名的男人也走了……
只是暴風雨的關係,等到明早太陽一出來,每件事都將會恢復原來的樣子吧!
沒有人該為這個意外負責,而且,只要她不說,沒有人會知道的。一切都會不落痕跡地消失,就像……穎兒一會兒會把她身上這件髒衣裳送洗得乾乾淨淨。
有些不該有的記憶,只要她能夠,是可以洗乾淨的。
大半夜裡,曲珞江清醒了一次。在疼痛中艱難地睜開眼瞼,有一段時間,她幾乎以為自己是死了;但由腋下蔓延至全身的那股痛楚,卻讓她很清楚,她還活得好好的。
那是她第三次瞧見狄無謙,那男人就坐在她目光可及的對面,專注地翻閱著攤於桌面的書冊。
即便是這麼近的距離,但她卻能確定,他的心並沒放在書上,他那半合眼的神情也沒有昏昏欲睡,反而有種專注,或者更貼切的說,該說那是一種思念。
那紙張該有半天不曾翻動了吧!她猜想。這樣真心誠意思慕著某件事情,狄無謙在想什麼?曲珞江眨眨眼,想把他的表情看得更清楚,但終究抵不過肉體的疲累,她垂下雙睫。同一個角度讓她的肌肉僵累不已,想換個姿勢,未料另一隻手卻撞上了傷口。
那痛楚來得如此巨大而強烈,她死命地吸氣、再吸氣,縮著身子、再縮著身子……她渴望讓自己消失、讓自己昏眩,好避開這劇烈般的痛苦。
狄無謙跳起來,撞落了厚重的書冊。他飛快地趕到她身旁,卻對她的情況愛莫能助。
「珞江……」
她仍顫抖著,一次又一次地深吸氣,緊合的雙眸帶來的黑暗並不能幫助她。此刻,曲珞江沒辦法回應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壓抑著淚水的分泌;她不願在外人面前哭出來,那是懦弱的行為表現,她痛恨用淚水來博得他人的同情。她不能哭,她不想哭,她也不要哭。
「珞江……」狄無謙不再避諱地握住她的手。十幾個時辰前,他曾為她拭淨胸前的血、為她裹傷、為她換上輕軟的衣裳,如果不是她太疼,他會抱住她,就像剛才那樣,他希望能給她一分安撫的力量。
而曲珞江卻沒有思考這樣的行為,更沒有為此而安靜下來,她只是本能地用力甩開他的手,轉而將握拳的兩手緊緊抓著被子。她不需要任何人,因為,她從來就不需要。
狄無謙立在床邊,他為珞江的行為錯愕無比。
除了真正失去意識,她從來沒有放棄過戰鬥;就連被疼痛淹覆的同時,她也要拒絕別人,就是不肯開口喊個「疼」字。狄無謙躁怒地踏上前,再次握住了她的手。
她不肯讓別人同情她,他偏要憐憫她!她不要接受別人的施捨,他偏要施捨;最重要的是——他的傲氣,不許任何人抗拒他。
尤其是個女人,尤其是這個叫「珞江」的女孩。不是基於道義責任,而是他的好強,他就是不許她拒絕自己!
感覺肩膀被人輕易地施加壓力,曲珞江想睜開眼。在這之前,狄無謙早封住了她身上的昏穴。
痛楚神奇地消失了,曲珞江昏睡了過去……
籠罩在外頭的墨色更黝黑、更靜謐,川風苑裡的燭火仍持續著,無聲地落著蠟淚……
很久之後,才有一頁書的翻動聲輕輕響起……
珞江完全把他弄糊塗了。從一大早,狄無謙的心頭,就一直盤據著昨晚被嚴厲拒絕的那種奇異感覺。他真的不懂,生存對珞江而言,意義到底是什麼?完全不仰仗任何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