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娘攤開手,激動地喊:「珞江,看到我,難道不足以讓你覺悟,不是每個錯誤都有重新再來的機會,玉如霞他許擁有地位、擁有權力,可是少了丈夫,她等於什麼都沒有。」
她的話只換來陳珞江的沉默以對,杜秋娘幽幽歎了一聲,無奈的望著外頭。
「我無話可說,你好自為之吧!」
陳珞江背起包袱,走了出去。
「我在棲楓山下等你,不管多久,我等你回心轉意。」
杜秋娘煞住腳步,看著狄無謙靜靜立在大槐樹後,她推推動也不動的陳珞江。
「珞江,你不說些什麼嗎?」
白花花的陽光照著她,彷彿也同時穿透她赤裸裸的心。陳珞江有些昏眩,她臉色更蒼白了,腳步停滯了一下,猛然她拉下包袱。在杜秋娘幾乎以為她就要回心轉意的時候,卻見她頭也下回地越過狄無謙,跨過朱紅門檻,走出大門。
「珞江……珞江!」杜秋娘在身後追喊著。
「我不知道……有什麼可以留下來的理由?」迎著半冷的風,陳珞江慢吞吞地開口。
「你愛他的,是嗎?」
你愛他嗎,是的,我還愛他,愛得依然深、依然切,可是歷經那一切之後,她還能再相信他嗎……你愛他嗎?你愛他嗎?陳珞江握緊拳頭,眼淚不能遏止的落下。
青青子矜,悠悠我心,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
棲楓山上,陳珞江回復過去的生活;跟著洗盡鉛華的杜秋娘,兩人默默住在瀑布邊大松下,守著一方石室,過著山中無日月的生活。
偶爾,陳珞江會幫著杜秋娘挑兩擔菜到半山腰,至於山腰之後的世界,她不打算有所逾矩,不管是不是曾有人說過,要在那執意守著。
她卻沒注意,每每對著漫天飛灑的水氣發呆沉思,自己的眼光不時會游移到某個方向。
「珞江!」這日杜秋娘喘吁吁地跑來,手裡揚著一紙信箋。
「誰寫來的信?」
「清黎郡主差人送來的,你師兄出事了。」
她心顫了顫。打從半年多以前師兄承諾去找回玉如霞,整個人就石沉大海,連玉如霞也是音訊杳茫;她揪著眉,等不及抽出信來,朱清黎潦草的字跡只有寥寥數行——
陳姑娘,你師兄巫青宇捲入巖閣械鬥中,死生未卜!如霞已有身孕,請速來。
杜秋娘的反應和她一般,都是愕然不解。
「他可知道此事?」久久,陳珞江低聲問道。
「我想那位官差大人應該也知會他了。」
杜秋娘回答,一抬頭,卻看穿她滿臉的掙扎。
「去找他吧!珞江,你要這樣不快樂到什麼時候?」
她將信箋塞回杜秋娘手上,朝山下呆呆望去。
「去吧!珞江。」
「我……我不知道。」
「珞江。你心裡到底在想什麼?半年了,你還要倔到什麼時候?」
「不是倔,」她回過臉。「姨娘,我……想……他說不定已經離開了。」
「如果他真的離開了,不再等你,你又何必這麼難抉擇?」
「我……」
「去吧!」她歎了口氣:「就算不為他,為你師兄,你也該走這趟的,是不?」
客棧房門被推開時,狄無謙仍不相信是她,那眼底透著驚喜,還有不信。
「珞江姊姊!」雪陽尖叫一聲,撲進她懷裡。
「這麼想念我?」陳珞江毫不費力地抱起她。這半年來經杜秋娘的悉心調養,往日的憔悴早消失無蹤;如今的她,在山居歲月中更出落得美麗,淡泊的笑容裡,多了一分屬於女兒家的嬌柔。
「你……」
「我們要站著說話嗎?」她拘謹地說。
「坐下來,雪陽,爹和珞江有話要說,你先出去玩。」
「可是……」
「聽你爹的話,雪陽,珞江一會兒就陪你玩去。」
小女孩點點頭,蹦蹦跳跳地出去了。
「你一直住在這兒?」她輕輕撥弄著簾子。從花窗看下去,月光下的院子,似曾相識。
她癡愣了!那院落,像極了狄家堡內他們互訴鍾情的小別院。
陳珞江轉過身,目光灼灼地望著他;在她心裡,什麼塵埃都落定了。
「一年了,這麼長的時間,狄家堡沒個主兒,成嗎?」
「房叔會料理一切。」
「如果我一輩子都不來找你,你就這樣耗下去?」
他凝瞅著她半晌,才輕輕點頭。「是的。我會等下去,我說過了,為你,我願意。」
「狄家堡是你的一切。記得嗎?你說過的,你以它為傲。」
「為自己掙來的幸福,會讓我更驕傲。」
「我什麼都沒有。」
「你可以給我想要的一切。」
「你會讓很多人失望。」她的聲音有些瘖啞,但卻沒有真正太多的抱歉。
「我只求你別對我失去信心。」
「你是個傻子,狄無謙。」她動容地看著他,眼眶發熱。
「如果我放開了你,那麼,我才是真正的傻子。」他看著她,啞著聲音輕輕呢喃,然後,他慢慢地在她面前單膝跪下。
「你……」他居然跪她,珞江震驚萬分,卻無言可對。
「這是從你醒來之後,我一直最想做的事,比起你受的折磨,這根本不算什麼。我只想親口再告訴你,我真的好想你。」
「包括……愛嗎?」她也跪下來,突然不自覺地含著淚。方纔她站在門外,腦海裡只盤旋著這句話。一年多的時間,並沒讓她活得沉靜,只要眺望山下,她的心亂依舊。
「是的,愛戀、思念、歉疚、傷害,你和我之間共有的,都在裡面。」
「你……何苦這樣?」她覆著嘴,哽咽地問。
「我說過了,為你,心——甘——情——願。」
珞江,留在這兒,是我靠近你師父僅有的方式,不是歉疚或補償,而是心甘情願。
難道他也在用這種方式靠近自己嗎?傻子!難道這半年來,她心裡有比他好過?
杜秋娘的癡,令她心傷;而狄無謙的傻,更讓她心碎。
「你還想折磨我多久,珞珞?」
她怯怯地撫弄著他的頭髮,搖頭。
「我以為放你走,是我如今唯一能做的。」
「現在呢?」
「回頭,你帶不帶我去看霜花?」她的視線越過他,凝著外頭薄薄的陽光。想起那一夜,月光皎潔地灑落了一大片在霜林裡,那清脆的碎裂聲,曾讓她整個人如何為之震愕。
那正是他要的答案,這樣就足夠了。
狄無謙不答話,他只是靜靜地拉下她,再將額頭輕輕靠上她的,沉沉的呼吸,流轉於兩人之間,只有他清楚知道,那多日來的桎梏終為她一句話而解脫。
「你確定對我的感情了嗎?確定了這一輩子,不再離開了嗎?」
她頭點了點,環住他的肩,而後,小小的身子輕輕擁住了他。
「瞧!我包住你了。」她極力想把聲音裝得輕快,笑容中終把淚水落下。
憶起當年恩愛時說過的話,他吸吸鼻子,卻忍不住也跟著她微笑了。
「服……不服輸?」她帶著淚音問道。
「服。」他說,把她自床邊拖下來,傾全心的愛戀,抱緊了她。
她的愛,層層疊疊包緊了他的心;在她面前,他再也不要輸贏。只要她,那就夠了。
「如霞的事情,你知道嗎?」
「嗯。」
「他和你師兄私訂了終身。」
她仰起臉。「我知道。這一路我想了很久,依我師兄的性格,還是令人難以置信。」
「緣份的事,哪能用推演的?」他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等回將軍府,一切不都知曉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