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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常歡

  錯就錯到底吧!至少,她拿出的是真摯深切的愛,她不像狄無謙虛偽,不管在何種立場,在愛情之前,她一直誠實坦然。

  「知君用心如明月,事夫誓擬同生死。」念出朱清黎回給狄無謙的那行詩,陳珞江冷靜得嚇人。最失控的一段已成平復不了的事實,大哭大鬧的潑婦行徑於事無補,只等她把問題問完,一切皆可了斷。

  「我想我懂了,你心裡一直沒停止愛過朱清黎,是不是?」

  狄無謙臉上一閃而過的震驚證實了這個答案。

  她好像更明白了自己的處境。在曲家得知身世的那種悲涼,漸次籠罩而上,原來,她什麼都不是,更可笑的是——她和玉如霞,誰也不是這場感情的贏家!此刻她想要大笑,卻又忍不住想伏地大哭。

  他知道她想錯了,狄無謙想對她大吼,告訴她事實不是這樣的!他或許愛過朱清黎,想過朱清黎,但他的嫂子從來沒有介入他們之間;他愛的,從來就是一個完完整整的她,無關朱清黎,也不幹任何人。

  她掏出那顆光華燦爛的透明石子,將之放在桌上。

  「曲承恩不知道石子是假的,原來我也不曉得的,但是……已經沒關係了。」她飄忽地笑著。「沒關係了,恭喜您了,玉姑娘才德皆備,能娶到她,是你的福氣。」

  「請你好好珍惜她,不要傷害她,拜託,我拜託你!」她的口氣突然變得很嚴厲,好像她完全不在乎自己被騙了,眼前玉如霞的幸福,才是她最關心的重點。

  我珍惜有何用?我不愛玉如霞,狄無謙心裡大吼:珞江,你夠狠,事到如此,還要拿他人來蹭蹋我!

  「告辭!」

  仍是來時那般清逸,陳珞江飄呀飄地飄走了,她撐著發軟的身子,一步趕著一步走出門。

  穿過重重天井、迴廊和正廳;她踏上那曾經掛著紅紅燈籠、七色綵帶飛揚的青石板路,在狄家堡主的喻令下,沒有人攔她、沒有人看她,她一直走呀走……不停地走。

  一步跨上青石板路,陳珞江轉過身子。她允許這樣的脆弱和曖昧,因為她已經愛恨分不清了,就讓她再回頭一次吧!再回頭看看那個把她的心完全擲碎的男人。

  但是,伊人卻不在那一方,陳珞江的心大慟,花廳裡曾經面對狄無謙的冷靜,全被四周的清冷淹沒吞噬,她的胸口氣血翻騰,絞痛的程度幾乎讓她以為隨時能合上眼,就此沉眠。

  紅樓隔雨相望冷,她仰起螓首想瞧清楚,但在微暗的天色裡,無雨亦無風。除了她的淚,這樣多,多得她想立刻死去。然而,就算死去……狄無謙還是不會愛

  體認到這個事實,陳珞江突然快速地踏上板凳,身子投進一輛尋常的騾車,當騾車伕輕輕地吆喝聲起。她不能自主地把自己緊緊縮在車廂裡的小角落裡,開始冀望能想把那殘酷的事實給推擠到思想之外。

  朝霞閣內,玉如霞呆坐在房內一側,成親之後的她,一直鮮少有笑容。

  「他沒殺了她?」站在鳥籠前的女人沉吟半晌,陰沉地開口。

  「沒有。」玉如霞驚醒,一雙失神的眸子在消瘦的臉上更顯水靈。

  「無妨,反正木已成舟,我看她再怎麼解釋,也成不了什麼氣候。」姜幼玉逗弄著籠中啁啾的鳥兒。「不過麻煩就是麻煩,總要想辦法處理掉,省得徒生事端。」

  「阿姨,您想做什麼?」聽出那不尋常的口氣,玉如霞驚嚇得站起來。這些日子以來,她似乎很容易受到驚怕。「你想對珞江做什麼?」

  她手中的小樹枝停頓了一下,斜睨了如霞一眼。「傻丫頭,我說她不構成威脅,可不代表你的地位就穩固不移。看清楚沒有,即便是死個穎兒,無謙那混蛋還是連碰都捨不得碰她,賤人!」她冷哼一聲,突然出手狠狠戮向鳥雀的羽翼,只見籠裡一陣驚惶失措地吱喳喊叫,幾根羽毛紛紛自籠縫中飄出。

  玉如霞垂臉抱住自己,渾身冷得打顫。

  「這樣就看不下去了?如霞,這就是人生,你站著不動,遲早等著別人把你鬥垮,一天不殺珞江,無謙就一天不能忘情,穎兒已經死了,咱們倆在同條船上,誰都不能回頭,你只要乖乖做好你的事,早日替狄家生個兒子,其它的什麼都別插嘴!懂了嗎!」

  兒子?玉如霞盯著自己的小腹,心底的酸楚像對姜幼玉的怨恨一樣多。不會的,她不會有孩子的!狄無謙不跟她同房,孩子無異天方夜譚,再者,沒有感情,孩子有何意義?她不打算對姜幼玉說明這些,何必呢?那只會給自己帶來更多的壓力和傷害。

  那珞江呢?玉如霞含著淚想,那女孩不也同步擔著姜幼玉所加諸的預謀和傷害,一個被愛著卻不能承受,一個愛著卻不被接納,或許她最怨珞江的莫過於此,兩者相較,至少珞江是被愛的那個人,她幸福多了。

  「阿姨,別這樣,我不喜歡這樣!」

  「事已至此,說這話豈不太遲?」

  「至少好過繼續再錯下去!」

  姜幼玉轉過身,臉上一片冰冷。「錯?你說我錯了?」

  「我錯了?哪裡錯了?」她猙獰地逼進,玉如霞退了兩步。「你告訴我,這人生什麼是真的錯?什麼又是真的對?什麼是真,什麼又是假?」

  「我……我只知道,我們不可以再害人了。」

  「我害人?我害人是為誰?」她捲起袖子,臂上被穎兒抓出的傷痕已淡去。「看清楚!告訴我,我害人是為誰?」

  玉如霞崩潰了,她痛恨地哭泣著。

  「是是是!我知道你是為了我,但我寧可不要你為了我,變得喪心病狂、變得冷血可怕!我受夠這一切了,我沒辦法面對謙哥,再跟他繼續生活下去!」

  「啪!」那根樹枝凌厲的在玉如霞頸上掃出一道血痕。

  玉如霞嚇呆了!她捂著發疼的頸子,不能置信地瞪著姜幼玉,然後,發瘋地喊起來:

  「你打死我好了,至少也好過這樣活受罪!」

  姜幼玉狠狠把她拽起,兩眼充滿了血絲。「沒這麼簡單!要死,可以,得在你生下孩子後,到時候,你要死,我不會攔你,我還會幫你!」

  玉如霞瞪大眼,她的靈魂彷彿在這些話之後被完全抽離軀體,似乎在這時,她才完全明白自己的地位,原來她在姜幼玉的心中,只是一個籌碼。

  她覺得天旋地轉,整個人朝後退了一步,掩著臉跌跌撞撞地奔了出去。

  午後目送走陳珞江後,狄無謙一直關在房內,足不出戶,他盯著那搖曳不定的燭芯;又入夜了,每到此時,便是他最坐立不安的時候。

  在他心裡,從沒停止吟唱過那首梅花落。多情只有春庭月,猶為離人照落花……他不是春庭月,他只是什麼都處理不好的大傻瓜!

  沒有一個女人可以忍受,也不該得到這種待遇,玉如霞卻受了,就連責備、怨懟的重話都沒有對他多質問。狄無謙心裡清楚,此生,他是負玉如霞負定了。

  今日再次見到她,縱有恨意,他仍狠不下心傷她分毫。

  這種軟弱要持續到何時才能結束?他總有一天要到曲家討回這筆血債的,到時誰能容他再感情用事?

  「少主,房總管來報。」

  「進來!」他放開揪擠著腦袋的雙手,沉沉吁了口氣。

  照例又是些常態的報告事項,狄無謙一一回應,同時他也注意到房總管的神情有些遲疑。

  「有事就說吧!」

  「關於珞江姑娘,她人已出狄家地界,在一間小客棧投宿。」

  「不在曲家驛館?」狄無謙皺眉沉思。

  曲家在關外一帶雖無勢力,但林林總總也蓋了四五座驛館。每座園子皆采名家手筆,雕欄花鳥、山石錦鯉,江南的明媚風光一覽無遣,住進去的都是曲家的上賓。

  而堂堂曲家大小姐竟只住在尋常客棧,先前對她的騾車和蒙面,狄無謙還道是因為進入狄家範圍的關係而欲避人耳目。但接連後的兩天,她竟還是一番的裝束,也未宿進驛館,到底是怎麼回事?

  該死!為什麼還要想她?自己就這麼無能,對她牽腸掛肚至此?

  狄無謙緊緊閉上眼睛,極力想驅散她的身影,卻怎麼都不成功!心上的陰影逐漸擴大,狄無謙覺得不對勁,驀然想起她臉上的那片帶紫的瘀傷……

  他跳起來!一拳狠狠捂在桌上,桌面上那顆假的七採石跳起來。有幾分鐘,狄無謙盯著那假石子映著燭火所透出來的炫麗光芒,不祥的預感湧至心上。

  一定出事了!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她才會再回狄家,送還七採石。

  冷汗流下他的鬢角,印證心頭隱隱的不祥。

  「房叔,跟我走一趟!」

  這一次狄無謙再無掙扎,急急抓起外衣,和房總管大步朝馬奔去——

  一上騾車,陳珞江緩緩移到角落那個位子坐定後,才摘下斗笠,等著車伕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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